成熙二年,冬。
冊封才一月的小太子逝在襁褓中。
新皇悲痛,不問朝事;齊皇后不喫不喝,絕食三日,形容憔悴。
崔鈺接到消息時,她正在用早膳。
與此同時,小安子還跟她彙報了另一個消息:
何太醫居心叵測,給小太子投毒,被新皇下令凌遲處死,即日問刑。
*
馬車一路疾馳到東市,掛在車頭的鈴鐺晃了一路,叮噹的響,脆音悅耳,吟唱一曲悲歌。
崔鈺趕到行刑處之時,劊子手已經收了刀,街口的人羣看完了熱鬧,“譁”的一下就散了,該喫喫,該喝喝,神色麻木不仁。
她站在車前,出了好一會兒神,纔將視線投向染滿血肉的行刑架上。
殷紅的血淌落在雪地裏,雪白與豔紅交雜,分外刺目,一塊不成人形的骨身虛虛地架在行刑架上,搖搖晃晃,隨着北風而搖擺。
崔鈺目光顫了顫,落在地上錯亂交疊的一塊塊模糊血肉。
何宴……
她的何太醫。
這個被她看重,被她任用,被她眷顧着的何太醫!
“殿下,咱們還是回去吧,太瘮人了,您可能會做噩夢。”
小安子駕着車,有些不忍地回眼,勸說着崔鈺。
他的目光甚至不敢在骨架上逗留。
崔鈺搖搖頭,從胸臆中長呼出一口氣。
熱氣散在空中瞬間蒸騰而起,化成了霧。
行刑官離去,劊子手解開繩索,將骨架子拎在手中,隨意扔在了街頭。
他吹了一個口哨,一羣野狗忽地從街巷深處涌來,慘綠的眼睛發出貪婪的光,盯着骨與肉。
“小安子。”
崔鈺冷冷道:“將這羣野狗驅走。”
小安子領命下了馬車,從豬肉攤販那裏買了幾兩肉,扔在另一邊,引走了這羣野狗。
崔鈺垂眼,慢慢下車轅,走到骨架前。
北風凌冽而過,吹拂着她的衣襬,她垂着眉睫,一聲不吭,如同機器一般重複着手中的動作。
車輪在身後骨碌碌滾過,接着駿馬嘶鳴一聲,被勒停在後。
有一道沉而冷的聲音,自車內傳來,帶着一種威凜。
“你在這裏做什麼?”
裴衾披着灰色大氅,戴着紫金冠,一雙狹長鳳目落着許霜色。
他下了馬車,隨侍緊隨在前,將油紙傘撐在他的上方,亦步亦趨地跟着。
崔鈺的手頓了一頓,接着被裴衾從身後拖拽起身。
“瞧你。”
他垂眼,落在了崔鈺沾滿血腥的手上,厭惡蹙眉,“把自己弄成這樣,呵……本王倒沒想到,你對何太醫的感情如此深厚。”
崔鈺抿了抿乾癟的脣,垂眸不說話。
裴衾看了她幾眼,見她沒有反駁,也沒有爭辯,甚至也不搭理他,頓時怒從心起。
他一把甩開崔鈺的手,裹緊了自己的衣領,冷嗤一聲。
“算了,當本王多管閒事。”
他轉身欲走,忽覺腰間一緊,沾滿血腥的手蹭向他的衣袍,蹭上了許多的血漬,裴衾素來潔癖,頓時蹙緊了眉頭,要掰開她的手腕。
“裴衾。”崔鈺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將腦袋磕在他寬厚的背脊上,“帶我去皇陵看父皇,好不好?”
裴衾愣了一瞬。
他本想拒絕,順便再嘲諷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
“好。”
崔鈺悶悶地靠在他背脊上,餘光掃過何宴的屍骨,回眸看向巍峨皇城,眉目森然。
總有一日,
孤會讓他的頭顱滾下龍椅,
讓他的血染滿墀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