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
崔鈺早先時分雖然嫌他麻煩,但還是專門爲他闢出了空餘的殿宇,此時他方一睜眼,入目就是頭頂的雲紋幔帳,流蘇綴在上面輕輕搖晃,視野不再是一片無盡的灰暗。
“醒了?”
聞人渡聽到聲音,緩慢轉頭,看向旁側坐着的崔鈺。
燭火落下剪影,她的側顏暈在溫暖的燈火當中,眉如霧山,眸似冷玉,連耳骨都是秀致的,晃眼得很。
聞人渡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崔鈺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見他狼狽如此連眉心都未皺一分,甚至不見關心,只是側眸看他,問:“南柯沒有叮囑你不要亂跑嗎?”
崔鈺的語氣很淡,問話也尋常,但聞人渡卻無端端地感覺到一股壓力。
這是強者自帶的威壓,連崔鈺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甚至說,她根本不在意別人受不受得了這股威壓。
聞人渡艱難開口,發覺喉嚨像是火燒一般疼痛,以至於說出的話都是喑啞的,“回師叔,是師侄的錯。”
崔鈺:“當然是你的錯。”
身後的南軻也跟着點頭。
崔鈺問:“出去幹什麼?”
是覺得無聊嗎?
崔鈺的內殿也囤了不少珍寶玩物,也沒見這小崽動幾分,怎麼光往外面跑?
聞人渡沉默了一會兒,抿抿脣,說道:“師侄在尋說話的人”
他聽到黑霧裏有無數的人在不停地斥責酆蠻人的噁心與罪孽,用語言激怒他,每一個涉及他祕密身份的字句都像是在挑撥他脆弱的神經。
崔鈺一臉看傻子的表情,“那是幻境。”
太陰之氣製造的幻境。
那些太陰之氣脫離出崔鈺的本體後有了自己的靈識,性子也稍微野了點,平常不怎麼敢招惹崔鈺和南軻,如今一見殿裏來了個新人,難免生了玩心逮着他戲弄了一把,倒是把這孩子整出了心理陰影,連命都差點玩沒了。
估計是覺得他很弱吧。
甚至覺得他很蠢。
事實確實如此,崔鈺覺得這孩子多多少少有些呆呆木木的,她沒把這話直接說出來,只是招手讓南軻打了一盆水來,道:“你的臉髒了,洗洗。”
水盆被放到牀沿,光潔的水面波瀾起伏,倒映着燭光,又搖成碎片。
聞人渡坐起身,傾過身想要掬起一捧水,靠過身去卻忽然看見水盆裏清清楚楚倒影着他的面孔。
那麼猙獰,那麼可怖,像是詛咒,連父君看了都要嘆一聲氣。
況且他還是在崔鈺面前,露了全貌。
聞人渡的腦袋“嗡”聲一響,等他反應過來時,他的手早已伸了出去掀了木盆潑了半盆水出去。
崔鈺正好坐在他牀對面,那盆潑出來的水不偏不倚全都淋在了崔鈺的身上,金貴的衣袍頓時溼了一大片。
崔鈺:“........”
南軻:!
崔鈺的脾氣不好。
很不好。
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不行,所以總是獨來獨往,避免爭端,遂養成了寡淡的性子,不問世事。
但這不代表她真的把脾氣給養好了。
在良久的靜默當中,崔鈺的指尖動了動。
就在南軻以爲祖師爺準備寬宏大量地饒了這小子的時候,崔鈺忽然伸出手扣住聞人渡的後頸——
將他的腦袋狠狠地按進了盆中剩餘的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