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夜不見星月,黑雲遮天,四周不見鳥雀,不聞蟲鳴,耳畔只有雨落四野的聲音,眼前只見隱隱反射亮色的雨線。
一豆燈光從房內映出,襯的地板泛白,雨線更亮,寒氣陡然升起,沁的人骨節生涼。
管家緊了緊衣服,暗示自己嚇自己,還未到七月半,哪來的鬼?
給自己打足了氣,他上前敲門,不料門只是半掩,輕輕一敲,就已彈開。
“你來了。”桌前少年聽得聲音,並未轉身,看都未看他一眼,自顧握着手中書。
管家左胸‘怦怦’的跳。
少年長的實在太俊。修眉星目,面若曉月,膚凝美玉,脣色如櫻,眉間一點紅痣,男生女相,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違和。只因他氣質太好,身子雖瘦,卻纖長,如拔節的竹,內有獨特韌勁,彷彿萬千風雨皆摧之不倒,無半點女兒嬌嬌之態,斷不容人認錯。
如豆燈光下,少年一身月白綢衫,彷彿把月光披在了身上,瑩瑩如玉,輝輝如珠。
管家此刻心情,猶如身陷鬼故事場景,險途,危機,瘮人場景,偏又遇到心善或心辣的精怪……心內惶惶半日,他早就如驚弓之鳥,不知如何是好,現下恨不得立刻跪地磕頭,求大仙指點明路!
狠狠掐了把手心,管家提醒自己理智:“不知道少爺喚我前來,所爲何事?”
“無它,”崔俁指尖輕捻,神色淡淡,“只是想提醒你,你就快死了。”
是時,冷風順着窗臺卷時,刮的燭光跟着大力搖動,房間陡然安靜。
管家大駭,眼瞳倏的收縮:“你此話何意!”
因被戳中心中所慮,管家臉色發白,手指微微顫抖,但又不想相信,面上頗有些惱怒。
他希望崔俁快點解釋因果,崔俁卻偏偏不說話,只慢條斯理的翻着書,似乎被書中內容吸走全部注意力,全然忘了他這個人。
管家氣的直瞪眼,卻也沒敢甩袖而去,深呼吸幾口,賠出笑臉:“請問少爺——”
“我姓崔。”
“崔少爺。”
崔俁此時才依依不捨的放下書,垂眸整理微亂袖口:“你家夫人姓柳,你是陪房,一直倍受柳家老爺信任,是也不是?”
“是,”這點管家很驕傲,也不意外崔俁能打聽到,“我家老爺最信任我,有幾次老爺遇事,還是用了我的主意,才化險爲夷。”
“所以,我說你要死了。”崔俁看着他,目光中滿是同情。
管家一愣,這是怎麼話說的!爲什麼是柳家僕,得老爺信任,就要死了?
“天降大雨,數日不息,有何後果,你可知曉?”
管家看看外面大雨,同樣不明白這是個什麼問題:“路,路淹了,不好走?”
崔俁沒說話。
管家覷着他神色:“不易烹食?”
崔俁仍然沒說話,只微微搖頭,似很失望。
管家心下咯噔一聲:“發大水?災民沒喫的,劫咱們?”
崔俁指了指天。
管家微微側頭,腦子急轉,問題不會來的無緣無故,少年剛剛提到老爺,老爺是朝官,所以……“朝廷會賑災?”
崔俁一臉‘孺子可教’的微笑,彷彿管家能想到這,還不算蠢。“東廂乃死士。”
管家眼皮微顫,東廂的人是死士?誰的死士?後又一想,不管是誰的死士,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再次迷茫的看着崔俁。
“自然是祕事。”
“祕事被人撞破——”
“當然要殺人滅口!”
管家順口接話,被自己出口的話嚇了一跳。所以……他要被滅口麼?!
“可我不知道他們是死士,也沒撞破任何事!”管家心如擂鼓,舌根發麻,終於聰明一回,急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死士!”
崔俁笑了,修長指尖拎起茶杯,緩緩啜了一口:“他們身上有牌子,你沒看到?”
管家只是推門進去,看了一眼,以他訓練有素的眼睛,的確注意到很多東西,但是牌子好像沒有……不對,那些人腰間微鼓,的確像放了什麼東西!
冷汗爬上脊背,頭皮發麻,管家發揮此生所有智商,心思急轉,細想眼下形勢。
少年話中隱隱提醒的關鍵詞有:大雨,災難,朝廷,賑災,死士,滅口……以他多年經驗,這些詞組合起來,形成一種可能。
此地離東都洛陽不算特別遠,這裏大雨連綿,別的地方也會。今夏雨水增多,朝廷必要提前着手賑災安排。賑災之事,素有油水,高坐廟堂哪會真正在乎百姓死活,多少人會想伸手挑一筆。所以有人派了死士,謀賑災銀或者其它!
極速思考時,又聽得少年清潤話語:“這些人,是戶部倉部侍郎的人。”
戶部!
自家柳老爺與戶部尚書有仇!
兩邊本就有嫌隙,朝堂上互相攻訐,恨不得攥住對方小辮子把人搞下去,他是柳家下人,在這裏遇到戶部的人行祕事,怎麼可能不被殺人滅口!
管家心中大駭,嘴上仍然忍不住問出:“你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這些人是死士,還是戶部倉部侍郎派出的死士!
崔俁微怔,忽的目光流轉,笑容越來越大,差點忍不住笑出聲,彷彿管家說了句笑話。
見管家半晌回不過彎,他好心重複了一句:“我姓崔。”最後一個‘崔’字,他加了重音,微微拉長。
管家眼睛睜大,猛然想起,姓崔,是崔家!
當朝尚書省有左右兩位僕射,官至二品,各領三部,是爲左相右相。其中右修射領刑部工部戶部,三部儼然是小團體,一致對外,而這個小團體中的刑部尚書,姓崔!
崔家的人,熟悉戶部,再正常不過!
“你是崔尚書家的公子!”
崔俁笑而不語,微微點頭,似乎在肯定管家的話。
怪不得,怪不得早前特意說了姓氏……
管家暗恨自己太蠢,心中越來越沉,“可我只是個下人,如今業已陪房至溫家,他們不會殺我吧……”他仍然心存僥倖,希望能躲過一劫。
“你也說,你極得柳家老爺看病,甚至數次柳家老爺因你,化險爲夷。”
“可我到底是溫家人……”
“你欲對溫家兄弟下毒之事。”
管家猛然擡頭:“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崔俁眸梢微斂,墨色雙瞳看向窗外,“重要的是不僅我知道,別人也知道。你並不與溫家同心,一心爲柳家,你說……他們會覺得你得知如此隱祕,會不與你主子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