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相識於險境,大雨如瀑,天沉雲陰,崔俁帶着一身泥濘也遮不住的姝麗撲向他,彷彿是天地間唯一的亮色。那時這隻好看的兔子警惕又提防,救了他,卻討厭他,總是粗魯呲牙話裏話外帶着諷刺,給他換藥動作又十分輕柔,感覺很是矛盾。
之後再三遇險,在不知他身份,面對的是何樣對手時,崔俁表現出超常智慧,勇敢果決,一次又一次助他脫離險境。再之後,就是長安城,這兔子用獨特的方式教他,影響他……他也不是狼心狗肺,自然能看出重重嫌棄表象下包裹下的一顆真心,怎會不動容?
積年培養出的冷硬心腸,不知不覺爲這兔子撬開了一條縫,兩人間距離越來越短,漸漸交心。
認識越久,楊暄越是覺得,崔俁頭頂彷彿拎着一根線,促他緊張急迫,好像有什麼非要辦的事不可,辦完了隨時可以離開。他的笑,他的淡,他的睿智前瞻,他的縝密鋪網……他好像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逼自己變成這個樣子,隨時繃着勁,每一步每一步,都要沉穩耐心,又精準無比,不容許出錯。
看似舉重若輕,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些邸報,消息卷宗,親自收集整理謄抄的各種關係網,重點觀察對象,需要注意的大事小情……義城崔家小院的書房早就不夠用了,需要專門置個宅子,才能放下這許多東西。
這一切,都是爲他楊暄。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要臉,但楊暄確曾爲此沾沾自喜過。他覺得是自己魅力無邊,才吸引到如此人才,爲他忠心耿耿籌謀。這世間誰人沒有**?可崔俁真就是打心底裏想幫他,從沒想過在他這裏得到什麼。
崔俁喜歡錢,有錢了可勁享受,沒錢……好像也沒關係。
崔俁有點懶,但凡有時間休息,能躺着就絕不坐着,能坐着就絕不站着,可如果事情來了,忙的腳不沾地幾夜不睡……也沒關係。
他從不圖楊暄什麼,想要什麼,他會自己想辦法掙。
楊暄從最開始的的得意,慢慢變的有點恐慌。他需要崔俁,崔俁卻從來不需要他,那如果以後他離開,崔俁豈不是立刻能找到第二個人,永遠不會想起他?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他想變的不一樣。他想強大,讓崔俁依靠,讓崔俁離不了。
他亦爲此做着努力,逼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強……
再之後,他又想,如果能看到真正的崔俁,就好了。
不是這個時時武裝,繃着一股勁的崔俁,而是卸下枷鎖,拋開一切,最初最原本的崔俁。
那個崔俁,是什麼樣子的呢?
是純真兔子,還是狡狐?喜歡安靜平和,還是惡作劇?會不會……和小老虎一樣活潑?人說物似主人形,崔俁會不會也那般可愛?
在不明白自己對崔俁情感已不一般時,他就開始了潛移默化的表現影響。這幾年裏,他向崔俁展現自己的強大,自己的睿智果決,自己的處理凌利,自己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自己無所不能!
終於在這一日,他看到了成果!
崔俁竟然想進牢裏看熱鬧!
預見有事將發生,崔俁第一個想法竟不是‘計劃可以上了但我這種不會武功的是拖累最好避開’,而是要跟進牢裏看熱鬧!
崔俁終於可以放手一點點,不逼自己那麼累了……
很活潑,很可愛。
楊暄非常用力,才壓下心底激動,讓自己表現一如往常:“中午想喫點什麼?”
“沒什麼胃口,隨你吧,都行。”
這一句話完,楊暄臉又黑下來了。
偏就這點變不了!
一到夏天就不愛喫東西,熱的涼的往日喜歡的,全都跟仇人一樣,恨不得有多遠離多遠,可活人不喫東西身子怎麼受得住?
楊暄可以忍崔俁憊懶毛病,一步都不肯多走沒關係,可有損身體健康就不行了!
“我點些清淡的,你至少要喫一碗飯。”他語氣堅絕,眸色暗深。
每次他以這個神情說出這種話時,就代表不容拒絕。
崔俁眉橫眼吊,語氣不善:“哪有逼人喫飯的!我又不餓,喫多了撐着多難受!”
從早上到現在沒喫過東西會不餓?一碗飯還能撐着?
楊暄絲毫不理會崔俁抗議,語氣十分清淡:“不喫也行。”
崔俁並沒有放鬆,心下咯噔一聲,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你乖乖回客棧呆着,我自己一個人去牢裏看戲。”楊暄已然掌握了威脅**。
果然!
崔俁憤憤瞪着楊暄:“你這樣逼人太低級太難看了!”
楊暄臉皮厚,也不怕他罵一兩句,狹長眼眸眯起:“所以——”
“所以我從了!”
崔俁手捏拳,字句好像從牙縫裏擠出:“我喫一碗飯,行了吧!”
楊暄一怔,轉而脣角高高揚起,胸膛鼓動,大笑出聲,大手探向他的頭:“乖……”
崔俁憤憤拍開他的手,轉身不理他,大踏步走在前面。
特別像阿醜炸毛時的樣子。
楊暄沒忍住,又笑了。
……
到了酒樓,崔俁情緒已經緩過來了。他生氣時間一般不長,轉頭就過,但他很記仇,誰惹他不高興,他必要轉手報復回去,讓誰更難受!
怎麼收拾這小狼狗麼……
根本不想,下手點不要太多!
崔俁先上來,尋了靠窗的位子坐,楊暄過來時,崔俁正手托腮,微歪着頭,笑眯眯看他。
彼時陽光正好,越過層層樹蔭,好像給崔俁罩了層暖金微光。他背對着亮光,眉低目暖,情意暗藏,笑容好似能融入歲月。
偏偏那麼巧,窗外是一株合歡樹,微風拂來,粉白輕盈花團配着他如玉生輝的臉,生動鮮活,難描難畫,怎樣大師都繪不出這一瞬芳華,留不住這一刻給予人的心動。
好像世界突然安靜,楊暄聽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連周身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聽得到。他情緒突然變的很興奮,身體和精神都不由自主緊繃起來,連衣服……好像都緊了,束的身體不舒服。
他喉頭抖動,沒忍住,嚥了口口水。
崔俁笑意深入眸底,淺淺朝他招手:“過來啊,愣着幹什麼。”
楊暄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姿勢略彆扭的坐到崔俁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