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什麼，你倒是說呀！”
“因爲她根本就不是咱們的外甥女，她不是喬兒生的！”
王廣君用盡力氣，聲音卻也很低很低。
王喬，是他的妹妹，當年同秦弘私奔的王家小姐。
“你……你說什麼？”
“當年喬兒難產，她身邊的僕婦帶回一個即將臨盆的女子，悄悄安排在莊子上。
“喬兒生了兩天兩夜，生出來的孩子已經臉面烏青，出氣多，進氣少了。
“那外頭帶回來的女子，卻順利生產，產下一健康的女嬰。喬兒的僕婦動了心思，偷走了那女子的孩子，把喬兒生下的孩子，放在那女子身邊。
“那女子醒後，她就告訴那女子，她生下的孩子……死了。那女子傷心過度，幾度昏迷……
“秦家還要繼續往雲夢城逃難。僕婦撇下那女子，還偷走了她身上所有值錢之物……那樣一個動亂的年代，撇下那女子一人也就罷了，偷走了她的孩子，還偷走她身上所有財物……”
“那是逼她死啊！”
周氏聽得目瞪口呆。
小妹身上，竟然還有這種事情？
如此說來……王家不但不是秦側妃的親眷，乃是她的殺母仇人的哥哥一家？
周氏失魂落魄的坐在那兒。
“這……這都是陳年舊事了……而且，而且如果不是妹妹的僕婦把她抱走，她母親和她，又、又豈能活得下去？孤身一人的孕婦，身上帶着錢，無疑是一頭肥羊……世上的壞人多了，妹妹是救了這孩子一命呢……怎麼能說是仇人呢？”
周氏喃喃自語。
王廣君咧了咧嘴，“別自欺欺人了。”
“妹妹彌留之際，叫她的僕婦帶着那女子的遺物來找我。求我有能力了，幫一幫她搶回來的女兒。”
“她自知秦弘不會留她活着，她只盼秦弘不會對那孩子下手。”
周若猛地看向王廣君，“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王廣君把雯雯交給她，起身去箱籠裏翻找。
他很快拿過一個小包袱，打開來，竟是給小孩子準備的玩意兒。
金鎖子，金鐲子，還有一隻金鈴鐺。
“可能還有別的東西，僕婦說她路上沒盤纏，能當的都當了，這幾個有明顯的印跡，她不敢出手，怕被抓，就帶給我了。”
“印跡？”周若拿起東西細看，金件兒上竟有精細的“敕造”二字。
“嘶——”
周氏猛地吸了口氣，手裏的東西也扔了回去。
“這是……宮裏的東西？那女子是……”
那時候，前朝已經敗亡。
一個隨身帶着“宮中敕造”之物的孕婦，且是孤身一身。
她極有可能是宮裏的女人……
“這……事情怎麼會如此複雜？”
周若沒想到，她神情無措，“現在……怎麼辦？”
王廣君扯了扯嘴角，“什麼親人？什麼恩人？明明就是偷孩子，又害了人家母親的賊人……憑什麼占人家的便宜？憑什麼以親戚的名頭，接受人家的好意？”
周若搖頭，“不是的……妹妹不把她偷走，她母親帶着她，也活不下去呀！她是前朝皇室的孩子，被人知道了，她更活不下去……我們不是她的仇人！”
周若明白，即便不是仇人，也絕不是可以舔着臉佔便宜的親人。
但她立即想到，臨回來之前，秦語跟她說的那些話。
她說，可以醫治雯雯的耳聾，可以照顧好雯雯……
她給雯雯安排的生活，可謂最好的生活了，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顧。
想到雯雯小小年紀所受過的傷害，周若心中刺痛……
“這件事你還告訴過誰？”周若問。
“你想幹什麼？”
“東西給我！”周若一把搶過王廣君手裏的東西。
她找了個布，將東西抱起來，抓了把鐵杴出門在一株桐樹下挖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王廣君盯着她，“不用這麼緊張，我誰也沒告訴，今日若不是你逼我，我連你也不會告訴。”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沒有人知道我們跟她之間的這些糾葛……兒子們願意給她當管事，那就當！咱們帶着閨女，還南下，住在南邊兒……”
“沒有人會知道的……”
周若卻一句也聽不見。
她把樹下的坑挖的很深。把王廣君拿出的那幾樣金飾都埋進去。
填好了土之後，周若還使勁兒的在上頭跺了又跺，踩了又踩。
“你什麼也沒告訴過我，我什麼也不知道。她來認親，那她就是你們王家的外甥女！”周若紅着眼睛，瞪着王廣君，彷彿誰要敢攔着她認親，她就跟他拼命。
“我在你們王家被抄家流放的時候，並沒有離開王家，沒有離開你！如今我也配答應她一聲‘舅母’！王廣君，今日你若再敢多說一個字！咱們就……就和離！”
王廣君沒想到，他說了那一直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祕密，周氏竟然還是這樣的態度。
“你……你就這麼愛慕虛榮？！”王廣君道，“你不心虛？不害怕嗎？”
“我怕什麼？我什麼都不怕！我要帶雯雯去燕王府！燕王府會照顧雯雯！我給她當牛做馬都行！我爲她死都行！”周若指着王廣君，“你要敢攔着我，今日我就跟你拼了！”
王廣君怔怔看着她，彷彿是不認識她了。
周若卻拉起雯雯，快步向院子外走去。
“你認就認，不認也隨你，但你若敢把剛剛說的話，再說出去……你不是害自己，你是害雯雯！”周若說完，打開院門出去了。
雯雯不明白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她回過頭衝她爹笑着擺手。
還比劃叫她爹嚐嚐他們帶回來的東西，非常好喫。
王廣君站在那兒，風從他臉上刮過，涼涼的。
他擡手一抹，自己竟然哭了。
當年被抄家，被流放，他沒哭。
看着爹爹，叔伯，兄弟，甚至年輕的子侄……一個個死在路上，死在他身邊，他麻木的把他們埋了，他沒有哭。
但這一刻，雯雯向他揮手，雯雯跟他比劃，讓他嚐嚐……非常好喫……
他忍不住哭了。
“啊……造孽啊……”
王廣君又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