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龍騰崩於天凌殿大火,瑞王龍霄霆繼位。此前龍騰臨摹端貴妃字跡,誘瑞王逼宮,篡得皇位。所以龍霄霆繼位,名正言順。
龍霄霆按照此前龍騰聖諭,將玲瓏嫁給三司督史慶唯生,玲瓏心灰意冷,沒再拒絕。
日落日出,春去秋來。
玉環山。
雨後秋色極美,空氣泉水般清新。小河繞在門前,夕陽映照下,波光粼粼。
斑駁的霞光灑滿別院,遲暮的色彩叫人心生惆悵。
霜蘭兒信手撥弄着七絃琴,漸漸卻彈不出完整的音符。擡眸望着樹梢,玉蘭花開到極致,卻有着即將凋零的淒涼。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霜蘭兒並不回頭,停下彈奏,只輕聲道:“庭瀾,你來了。”
秋庭瀾走近霜蘭兒,眸中蘊滿悲傷,一言不發。
別院靜寂無聲。
樹梢,雀鳥似感受到不安,撲棱着飛起來,秋葉盤旋着落在霜蘭兒衣裙上,她望着殘葉,像是望着半輩子無望的人生,輕輕問:“他真的死了”
秋庭瀾喉頭哽咽,眸中晶瑩一閃,無聲默認。
霜蘭兒俯身跪地,將手中落葉放在地上,撒上一捧黃土,終忍不住落淚,大顆大顆的晶瑩落在黃土上,轉瞬湮沒。
秋庭瀾上前將霜蘭兒扶起,“他若在,定不希望見到你這樣。”
霜蘭兒緩緩搖頭,拭去眼角淚痕,“庭瀾,請你告訴我真相,我不想一輩子矇在鼓裏。”
秋庭瀾轉移話題,“蘭兒,若伊嫁給了慶唯生。”
霜蘭兒眉間一陣盪漾,“那很好。”
秋庭瀾輕輕唏噓,似微雲落雨,“但願吧。她成婚後,我去看過她,臉色蒼白,眸如枯井。所幸慶唯生不計較,待她不錯。”
霜蘭兒道:“時間能磨平一切,日後再添個孩子,總會過去。”
秋庭瀾道:“若伊告訴我,蘭兒,其實你纔是家姐的女兒。”
霜蘭兒一驚,然,卻也只是一愣而已。
秋庭瀾緩緩道來:“家姐十四歲與太子侍讀霜越霖私奔。霜越霖英姿不凡,金榜題名,年僅二十就任太子侍讀。他們放棄一切私奔,在外逃了三年多,還生下你。好景不長,家父找到他們,何玉蓮先一步得到消息,趕去通知,家姐將你託付何玉蓮,與霜越霖連夜逃走。可惜他們沒能逃脫,霜越霖死於追兵劍下。何玉蓮擔心家父會害死孩子,用自己同歲的女兒若伊替換你,留下青銅掛件作信物,又將真相寫在掛件中。”
霜蘭兒怔怔聽着,“若伊何時知曉”
秋庭瀾道:“靈堂你走後,舍妹秋可吟推倒姑姑。姑姑醒來發現青銅掛件祕密,若伊錯手殺了姑姑。蘭兒,姑姑死前肯定很後悔,她害你至此,想不到你纔是她最親之人。蘭兒,你不覺得喫驚嗎”
霜蘭兒淡淡一曬,“活着的,死去的,我早成孤家寡人。真相、我是誰的女兒,還重要嗎”她望着霞色漸隱,道:“庭瀾,告訴我少筠的事,我不復從前軟弱,我能承受。”
秋庭瀾有些爲難,“少筠不想你知道。”
霜蘭兒擡眸,“你想我猜測一輩子”
秋庭瀾無奈,“少筠志不在皇位,只關心兩國和平。他與風吉可汗有私交,風吉可汗出事後,他無意中救了風延雪。復國之路漫長,風延雪留在祥龍國跟少筠一起做生意,積攢復國本錢。少筠任上陽府尹時發覺家父祕密造箭羽,且與北夷國好戰貴族有聯繫。少筠讓風延雪易容,化名爲李知孝,在崇武門任職探聽消息。”
“那夜少筠趕出崇武門救下風延雪,用一具屍體替換。後來,他遇到你攔轎告狀,爲不引起秋景華注意,將你關入大牢,然後他約我去醉紅樓,可惜沒等到你來。”
聽到這,霜蘭兒眸中含淚,“其實那晚我去了,我聽到你是秋可吟哥哥,我認爲你們是一夥”她哽咽,再說不下去。
秋庭瀾哀嘆一聲,“後來你重回瑞王府,少筠擔心你,時不時讓我打聽你的情況。可我常年戍守邊疆,機會不多。後來你與他被陷害,我也沒能幫上什麼。被貶瀘州對少筠很不利,助風延雪復國的事也耽誤一年。”
霜蘭兒泣道:“我就知道,他一直關心我。請你告訴我,爲什麼我中箭醒來,他變得冷漠,編絕情的話騙我”
秋庭瀾神情痛惜,“他不想告訴你,我也不能說。他擔心的,正是我擔心的。”
霜蘭兒用力抹了抹眼淚,“庭瀾,我這一生,還有什麼不能承受我不會做傻事,我還有君澤要照顧。”
秋庭瀾想了很久,才道:“好,我告訴你。”他擡眸,無意識地望着天邊,聲音淡淡的,“你中箭後,他帶着你西出秦關,逃往沙漠躲避秋家追殺。他一路問遍郎中,都說你無治。蘭兒,有個地方你曾到過,可你卻沒有記憶,就是依瑪罕吉小鎮。依瑪罕吉往西有座朝聖山,山頂住着神人。傳說,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兩千九百九十九級臺階,感動神人,便能滿足一個心願。其實,他也瞞着我。他的反常令我深深懷疑。我重返朝聖山,終於打聽到,原來神人滿足心願需要條件交換,要麼選擇失憶永遠忘情,要麼選擇死亡。若選擇死亡,神人會給一個期限善後,我聽說這個期限,通常是三年”
秋夜寒涼,驟然聽到這樣的過往。
那一刻,霜蘭兒美眸睜圓,眸中倒映着夜色,也倒映着圓月。雖沒親眼見到,她卻能想象出來,一條灰黃色的石階路通向山頂,他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兩千九百九十九級臺階。他的頭被碎石磕破,臉上的血,手上的血,留在每一個臺階上
秋庭瀾長嘆一聲,“我猜少筠選擇”
霜蘭兒接過話,“他選擇死。”
她突然安靜下來,緩緩坐下彈琴。曲隨人心,往事一幕幕掠過。起先曲調激烈詭異,似他們的開始,充滿誤會;接着曲調轉爲平緩歡快,星夜原野,泛舟花燈,似他們在洪州最快樂的日子;最後曲調成了悲傷哀怨,彷彿金戈鐵馬,彷彿荒蕪沙漠,連寂寞都要掩耳不忍聽聞。突然,尖銳的響聲割斷一曲,竟是琴絃斷了,一滴鮮血自她白皙的手指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