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草房裏,具體來說應該是一間柴房,裏面堆滿了碼放整齊的劈好的乾柴和一捆捆乾草。在一塊不
大的空地,鋪滿茅草。
三個人整齊的和衣而臥,沒錯,這三人正是太子父子三人。
倆孩子因爲一天的疲累和緊張,現在終於鬆弛下來,都已經安穩的進入夢鄉。
太子本人,兩手枕在頭下,兩眼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屋頂,似乎並沒有睡意。
下午時分,爺仨連滾帶爬的來到澗水邊,本想能弄點小魚、小蝦之類的充飢。到了水邊,就都傻眼:別
說澗水裏有沒有小魚小蝦,就是有,也沒有打撈工具,沒辦法弄上來呀。三人可以說兩天沒有進食,都
餓得有點頭昏眼花了。澗水雖然免費,喝了一肚子水,連走路都能感覺到水在肚子裏咣噹水可以漲肚
子,可還是餓呀。
爺三人漫無目的的順着河邊向下遊走,希望能發現什麼奇蹟或遇到撞死的兔子。
走着走着,河面逐漸開闊,離河岸不遠處有農田出現。就在三人對兔子絕望的時候,一家農舍出現了,
還有嫋嫋的炊煙。
劉據和小三兒對看一眼,眼中都充滿喜悅,當然了,寶兒還是那個寶兒,不悲不喜,目光呆滯。
劉據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扣門。片刻後,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位斷了左臂的中年漢子。
只見這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
風。劉據忙上前一步,兩手從額頭位置下移至胸口,弓身彎腰:
“足下有禮。在下父子三人落難於此。特向貴主人討要些許米糧並借宿一晚,萬望貴主人垂憐。”劉據心
懷忐忑,聲音低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甚至打定主意,如果主人家拒絕,立馬落荒而逃。
從見到人家的驚喜後,一路上劉據都在心裏默默地、反覆地措辭,怎樣開口。從一個太子之尊,到向野
人乞食,這是個艱難的心裏路程。內心的尊嚴和自出生以來的教育,世間萬物任我予取予求,只有人求
我,哪有我求人!
可現在的狀況是,要麼用尊嚴換生命,要麼用生命維護尊嚴。尊嚴,還有麼?劉據自嘲地在心裏笑了
笑,從走出皇宮大門的一刻,身體和尊嚴就一分爲二,身體走出了大門,尊嚴,永遠地留在大門裏。如
果只有自己一人,他也許還會爲了所謂的尊嚴,付出自己的生命;現在呢,劉據環顧看了看跟在自己左
右的一大一小的兩個兒子,留在宮裏的老大,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我不能爲天下思謀,就讓我爲自己的
兒子思謀吧。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見鬼去吧。
斷臂大漢看了他們父子三人一眼,也沒遲疑,便側身道:“進來吧”
劉據連忙躬身稱謝。進得庭院,主人將父子三人引到東廂廊下,轉身對劉據打拱道:
“我家僅此柴房可供暫住,希望客人不要嫌棄,稍候,送些麥餅過來”
“多謝貴主人,我父子不勝感激”劉據躬身謝道。世間之事就是非常的奇妙,沒有開始,你永遠不知道結
局。尊嚴這東西真的很奇怪,你在乎他,需要用一生來呵護,而當你放棄的時候,只需上下嘴脣一開一
合。劉據邁過開口的一關關,彷彿一切都順理成章,說話也禮順調揚了。
片刻後,斷臂大漢送來一個藤盆,裏面裝有七八個麥餅,和一罐清水。父子三人一陣狂風掃殘雲。
的轉動,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日上三竿,父子三人幾乎同時醒來。在園中的水井旁簡單地梳洗一番,便牽着一大一小倆
孩子,恭敬地站在正房廊下,三人同時兩手從額頭位置下移至胸口,躬身,劉據道:“多謝貴主人
大恩,我父子永誌不忘。”轉身欲走。
“等等”
正房門隨聲打開,那個大漢從屋內快步走出來,來到劉據面前,同樣大禮
“賢。賢弟。。。。”突然把右手往左手心一砸,“小老弟,我是一個粗人,文縐縐的話的確說不出來。我
看老弟你一定不是尋常之人,爲什麼會落難,我也不問,敢問老弟,你現在想到哪去?有什麼打算?我
原本是個什長,小老弟有什麼難處,老哥我也許能幫上點忙。”
“多謝兄長美意,我父子三人落魄至斯,衣食無着,居無定所,想出函谷關尋找生計”
“是這樣啊,我還以爲老弟要向南去縣城呢。我在縣城的幾個袍澤在縣衙共事,看老弟也是知書達理,識
文斷字的,還想把你推薦給他們,也可以讓你們父子能夠找個喫飯的地方。如此,可惜了。”
“伯父,能不能再給我們一些麥餅?”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兩人都愣了一下。
“小三,不得無禮!”劉據呵斥道。
“呵呵”大漢呵呵兩聲,伸手摸了摸小三的頭,轉頭對屋內喊道:“取些麥餅來”
“諾”
片刻,一個瘦小夫人從屋內出來,一襲淡藍色長裙,盤了個髮鬢,不失雅緻。手中的籃子裏裝着十幾
個麥餅。
“多謝大母賜餅”小三接過籃子。
女子福了福,並未搭話便回去了。
“多謝兄長”
“老弟一路保重”
劉據爺仨再次大禮拜別。出門尋到大路,三人便一路向南出發。
“嗟來之食”寶兒嘴裏咕噥着,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對於寶兒的自言自語,那爺倆早已習慣,見慣不驚。
“這是乞食,不是嗟來之食”小三不幹了,自己雖然剛剛蒙學,嗟來之食的意思還是懂的,不是好詞。
“嗯?有何不同?”寶兒沒啥反應,劉據馬上接過話題。自己用尊嚴換食,雖然過了心裏那道關,心裏深
處還是有一絲羞愧難言,也認爲這是嗟來之食。
“當然不同了”
劉暢最近好像突然開竅了許多,很多跟隨哥哥、姐姐蒙學的時候,太傅給父親講學的時候,講到,聽到
的話,好像一下子都有了清晰的記憶。
“乞食在乞;嗟來之食在嗟。”小三慢條斯理,“乞者在我求,嗟者在人施捨。文公當年,也曾乞食於野。
野人還拿土塊羞辱文公,文公一行也沒人惱怒。想想看,如果當年的野人把一個麥餅丟在地上,對文公
說:來,喫吧!結果會怎麼樣?野人必會被文公斬成肉醬!嗟,連施捨都不是,就像喂狗,是對人的侮
辱之詞。”
。。。。。。聽到自己小兒子這麼一說,劉據的心也輕鬆了許多,沒錯,乞,沒什麼丟人的,小到乞
食,大到求神,不都一樣嗎?都是求人來幫助自己,求神不見得就比要飯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