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務的催促下，工作人員迅速在沙地裏搭起器材棚，鋪設導軌，架上了兩塊巨型打光板，選手則依次抽取拍片順序。雲華抽到11號，雖然正值一天裏最熱的時刻，但中間位置，攝影師一般已磨合進入狀態，又不至於過分疲憊、出片潦草，整體來說利大於弊，尚屬幸運。
彥知聞剛剛纔結束影展工作趕到荒漠，抱着相機包急匆匆從越野車上躍下，招一招手，就出來幾個助理利落地拎着桶跟在他身後。他示意第一個選手進入攝影取景區，輕車熟路地架好相機低頭調試光圈，調好之後一擡頭愣了一下，聲音裏含着慍怒。
“脫了還站在那裏幹什麼”
選手聞言一愣，慌了神，手足無措，滿臉惶急與羞怯。
彥知聞真動了氣，劈頭蓋臉地質問。
“節目組怎麼回事沒跟你們說嗎今天是裸拍晉級九個，砍掉一半誰不行就趁早回家，別跟我浪費時間”
圍觀的選手們一片譁然，沒想到節目組第一場就玩兒這麼大，更沒想到一上來就大刀闊斧地刷人。
有放得開的，自然有承受能力差的。
本來被困在荒無人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就讓人心生怨念，隨錄隨剪隨播的跟拍節目，讓家人朋友看到自己電視上的第一場比賽，居然是光天化日之下裸體拗造型，吊死算了。
當即有個長相乖乖巧巧的女孩子紅着眼圈兒跟節目組申請，要求退賽，工作人員早有準備好的協議奉上，簽署完畢一拍兩散，女孩兒被送上越野，一騎絕塵。
剩下的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這場比賽實在意義重大，只要突出重圍，就將有無限廣闊長天，任由翱翔。
彥知聞聳聳肩，不以爲意，似乎早料到有逃兵，毫不掩飾鄙夷神色，指了指腦袋。
“用用腦子傻乎乎地拍裸體，電視上能播嗎拍攝過程中，節目組會把尺度過大的鏡頭剪掉銷燬，對選手隱私和名譽的維護由節目組全程負責比賽籤合同條款都不看看，不像話做這一行eyourloaf”
他吩咐助理把一排桶整整齊齊碼在取景區旁，衆人好奇，伸頭一看，是絢麗斑斕的各色油彩。
“這就是你們今天的拍攝道具，隨意利用油彩進行遮擋和創造，想辦法讓畫面看起來既高級，又有視覺衝擊力。”
第一名選手顯然鬆了口氣，隨即緩慢卻又堅決地在場邊脫掉了衣服，試圖用手遮擋重點部位，艱難地往鏡頭範圍內挪動。現場選手工作人員加起來五六十號人，她覺得有無數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難堪，卻又不得不強自撐着，別說擺什麼造型了，手不敢拿開，姿態非常尷尬，站着都是焦灼的煎熬。
彥知聞看她跟個忸怩的鵪鶉一樣僵硬生澀，頭疼。
“你這個心態不行，工作就是工作，我們的團隊都非常專業，各類片子都拍過成百上千次了，不是第一次拍裸片兒，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你現在是真的脫光了衣服也沒人理你，趕緊調整一下進入狀態。”
雲華卻被他逗樂了，彥知聞說的倒確實是事實，現場選手基本都是模特學校畢業的學院派，還沒有走大秀的經驗。
時裝週後臺一向人仰馬翻一片凌亂，模特裸體量尺寸、試衣、拍樣照是常態，男男女女白花花的胴體在狹小的場地裏交錯飛奔，彼此都不認爲對方比樣衣或者盒飯更值得多看一眼。
羞恥心是什麼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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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手被他一席話說得臉紅，但肢體動作確實放鬆了，她想了想，讓現場的工作人員蘸着油彩在她光潔的脊背上按下了幾個凌亂的彩色手印，背對鏡頭，修長的身體在鏡頭下打開，妖異地綻放。
彥知聞眼前一亮，連按快門，隨着角度、光線、動作的不斷調整，居然很快出了張滿意的成片。開了個好頭，攝影師情緒到位，接下來的幾組都順利出片，雲華在一邊兒觀摩，卻漸漸皺起了眉頭。
模特拍攝硬照，和一般人想象中不同，並非靜止不動擺拍，而是不斷微調錶情姿勢的動態過程，身體要保持力道，否則拍出成片來顯得肢體狀態鬆散。由此，才能在精彩的靜態硬照之中體現出動感與生命力。
但截止到目前爲止的選手，思維重心都放在如何遮擋身體上，姿態單一，缺乏動感，或是背對，或是側身，油彩只作爲輔助的裝飾元素，和“拍攝道具”還有一點微妙的區別。
一線靈感在她腦海裏抽絲剝繭，她試圖捕捉，卻又倏忽遊離。
十點半以後，晨霧散去，烈日肆意散發炎息，照得人頭暈目眩。
陽光滾燙，沙地滾燙，拍攝現場又必須有打光板和強光源，三重炙烤下，帶了妝的模特大汗淋漓、極度脫水，眼妝底妝被沖刷斑駁，掉得一塌糊塗，非常滑稽。彥知聞視若無睹，越在極端情況下越能體現出職業素養，模特卻自覺狼狽，乖乖卸了妝。
現場拍攝情況氣氛漸漸沉重，高溫非常影響模特狀態，不時能聽到彥知聞不耐煩的指導。
“stretchyourbody這樣拍出來顯得肢體太短了。”
“眼睛眼睛找鏡頭給我一個有力量的眼神，不要飄忽。”
“動作幅度適當大一點，不要縮手縮腳，一個超模必須用氣場震懾到觀衆，要讓我忽略周圍的環境，從這張照片中只能看到你。”
輪到林鶴望時，雲華非常謹慎地觀察，她發現林鶴望雖然看起來脆弱而單薄、有種易碎的美，但筋節骨肉無不透着堅韌。臉很漂亮，身體有力度，肢體語言會說話。
林鶴望指尖蘸了點紅，自脣珠向臉側，果決、凌厲地捺了鮮明的一道，又在身上畫了些印記，手捧了一汪血色油彩，徑直走過去在烙鐵一樣的沙地上跪下。
雙手前伸，側面看來恰好擋住乳峯，卻對女子袒露出的挺傲曲線無礙。
她俯伏敬拜，膝行，如待宰羔羊將自己獻祭給神祗，眼裏滿是朝聖者的虔誠。
天地寂靜，只有快門聲連續不斷，急促如戰鼓。
林鶴望身形忽然晃了一晃，重重栽倒在地，可能是中暑了。手中油彩飛濺，刺目如斑斑血跡，立刻有好幾個工作人員衝過去扶她起來擡進帳篷休息。
雲華注意到彥知聞興奮而意猶未盡的神色，優秀硬照又被稱爲“凝固的電影”，有故事性的畫面，可遇而不可求。
她忽然覺得如芒在背，回頭一看，是遠處帳篷裏已經醒轉的林鶴望，穿好了衣服端坐着喝冰水，脣角逸開的一抹猩紅還未洗去，神態分明是微妙而倨傲的。
雲華回過神來，在心裏給這位姐們兒的演技打了個豆瓣五星，賣敬業人設，既讓觀衆憐愛，又讓業界尊重，所有人都熬着候場，她舒舒服服地“養病”，牛逼
這哪是待宰的羔羊，分明是剛吃了死孩子的母夜叉好嗎
看着剛剛灑落油彩的位置，痕跡已經被工作人員清理乾淨，雲華忽然心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