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超模是怎樣煉成的 >027遠愁近慮
    bgchinay徐夢圓

    天色初紅,太陽還貓在層雲裏,柔光將深灰色屋瓦和院前狹長鬍同一並籠起,鴿子從垂花門頂撲棱棱盤旋而過,聲聲叫賣從巷弄深處喚醒老城,零星一兩家商鋪拉起捲簾,老人提着個鳥籠,揉着倆核桃,遛着牆根兒,不緊不慢地走近了。

    “這位是馮抱朴馮老,國家級的景泰藍工藝美術大師,今兒咱就一塊兒來觀摩一下景泰藍的製作,感受一下這傳統手工藝之美。馮老,您了局氣,可別嫌姆們怯勺兒啊。”啓月給衆人做着介紹,態度十分恭敬。

    “嗨,我就一老家雀兒,跟月丫頭你能擺內譜兒嗎,咱甭在這兒磨嘰了,上屋去。”

    馮抱朴約七十歲,精神矍鑠,開口說話像浸足了酒的醉棗兒,綿韌清冽,眼神掃了一圈兒,把一行人全看進了眼裏。

    “哪兒來這麼些果兒啊,俊是俊,就是一個個兒瘦的跟人燈似的,嗬,這還有個二刈子”馮老一眼看到李藥師亮晶晶的耳釘,鄙夷地連諷帶刺。

    李藥師突然被cue到,一臉懵逼,雖然聽不懂什麼意思,但聽着也不像什麼好詞兒,經攝製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提示,二刈子是不男不女的意思,他翻了個白眼,氣哼哼地說。“封建”

    馮老徑直在前面帶路,頭也不回,聲音朗朗傳來。“撿金子撿銀子沒聽過撿罵的,我這嘴上把不住邊兒,您多擔待。”

    可給李藥師氣得夠嗆,一屁股坐門墩兒上。“我招人嫌棄,不進去了,你們錄吧。”

    這老爺子橫起來誰也沒轍兒,啓月只好趕緊把李藥師拽起來勸了幾句,李藥師一甩手進了界壁兒的飯館,啓月聳聳肩,轉身回了四合院裏。

    院子不大,四間房一圍,一間正房居住,一間用作倉庫存了上百件銅胎,一間是工作間,一間是兩位學徒的住處。

    聽馮老說原本院子裏有個火爐,後來城建局說老城區風險太大給撤了,每天馮老都要帶着學徒跑一回城郊。

    “不服老不行啊,不知道還能跑幾趟嘍。”他捶捶腰,爽朗地笑了笑,領着一行人進了工作間。

    馮老戴上眼鏡,選了只盤,先在銅胎上打下墨線,找出一張大小合適的牡丹圖紙,按照紋飾所需用的規格,用鑷子將銅絲掰成細條,心手配合,指尖靈巧運轉,將銅絲粘結在胎體之上,很快便用銅絲在盤心拼合成了一枝勾畫流暢的立體牡丹,又在內外壁上粘出祥雲、卷草紋樣,使得圖案一下子豐富起來。

    “這是掐絲,也就是骨架,咱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上肉點藍。用學畫的話來說,剛剛那是線描,這相當於水彩。”

    說話的間隙,他手也沒閒着,將銅絲焊好,又從鏹水裏過了幾遍,學徒調好了色料流水般端了上來,幾十個小碟子有序地疊成幾摞,層次有序,色彩分明,直把人看呆了。

    林鶴望瞧了瞧,有幾個顏色幾乎分辨不出色差來,她好奇地詢問。“馮老,不就是個小盤嗎,用得着這麼多顏色嗎”

    “深淺也得有層次啊,不能上色死板板的,過渡得暈染出來,不然這牡丹不就成了死花兒了”

    馮老用藍槍將釉色仔仔細細注入銅絲之間,沒有色譜,全憑匠心規劃設計,釉料規整精細地鋪滿一個個絲格,他示範之後,便把工作臺讓出來。

    “來,挨個兒試試,誰學不會可得留下來當小工啦。”

    選手哄的一下都笑了,林鶴望手執藍槍,小心翼翼地填着,小雞啄米似的,看不出有沒有進展來,老爺子揮揮手。

    “看着怪機靈的,怎麼一上手這麼遲登行啦,真夠難爲你的。”

    林鶴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縮着脖子躲到一邊兒去。

    看着輕巧,實際上手才知道是個技術活兒,顏色變化全仗着工匠審美,眼神要準,下手要穩,選手們試了個遍,終於理解了手工藝這行當有多不容易。

    雲華看見馮老摘下眼鏡拿手背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眼睛,她不由得好奇。“馮老,您入行多久了”

    老爺子被勾起了無限悵惘,陷入回憶之中。

    “我是42年生人,1959年,我就進了琺琅廠學掐絲,從一個普通工人一直做到今天”

    他忽然溼潤了眼眶,話語中蘊藉着滄桑。“這一眨眼,就是半個多世紀啊。”

    選手們紛紛露出震驚的表情,半個世紀對於她們來說太過久遠,已經超越了理解的範疇。一生只做一件事,做傳統工藝的守望者,眼前這位老人,該有多麼堅忍而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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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的一顆心

    雲華還在發燒,不僅聽力殘缺,鼻塞和頭暈也接踵而至。她費勁兒地聽着,像從水裏撈出對方的話來,雲華平復一下情緒,鄭重地發問。“我能再問問您,景泰藍這一行目前的狀況嗎”

    馮抱朴搖搖頭,語氣十分沉鬱。

    “很不好。費工費力,收入又一般,以前舊社會學徒都是要交錢的,世道變了,白教都沒人學,現在的孩子哪有放着賺錢的工作不做來學這個的,好在我收的兩個學徒很努力,也很聰明,很難得才女林徽因你們都聽過吧她臨終前就有個囑咐,說國寶景泰藍,不要失傳。”

    他重重嘆了口氣。

    “本來國家級景泰藍大師一共四位,大前年走了一位,現在只有三位了唉大師不大師的,就是個虛銜兒,忙碌了大半輩子,我當然希望景泰藍能永不失傳,可是現在看來啊竟然是要辜負囑託嘍。”

    這個話題委實太過沉重,所有選手一下子緘默了,她們真心實意地感到痛心,卻又不知能做些什麼。

    或許這就是工業化必然的趨勢,孤寂難耐,初心難守,情懷在權衡之間被拋棄,成了無用的東西。

    追求物質生活並沒有錯,只是,也總要有人耐着孤寂、守着初心、重拾那珍貴而無用的情懷,讓人類在躁動忙碌之餘,能有夢可做,填一填精神的饑荒啊。

    “前陣子月丫頭來跟我商議,要把這燒藍用在服裝設計上,咱老祖宗傳下來的這都是瑰寶啊,拿出去亮亮可不跌份兒。”

    馮抱朴拿手背擦了擦眼,他豁達地一笑,反而主動開解着這些年輕人。

    “創新,好啊,我是老頑固了,跟不上你們小家雀兒的那叫什麼,潮流,時尚,以後啊,說不準咱這國寶景泰藍也能成個時尚,年輕人都來學,還愁沒人傳承嗎”

    雲華聽得心裏酸酸的,像有隻手在攥着她的心脈,一抽一抽地疼。

    她意識到,馮老閱歷深眼光毒,傳統文化已經開始得到大衆重視,而且將來必定會成爲趨勢,有沒有可能通過運作,提前趕上這股趨勢呢雲華默默將這方面的構思納入版圖,留待羽翼豐滿之時,再做籌劃。

    李藥師忽然笑眯眯地探進頭來,也不知道他在門外聽了多久。“飯點兒啦,別聊啦,冷盤已經上好啦,老爺子,您請”

    馮抱朴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意外迎上一張笑得真誠的臉,沒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憤懣的情緒,老爺子一擡眉,沒做聲,走進了飯店。

    “這是什麼”桌子上放了什錦小碟兒,每個座位前都擺了一碗深綠色不明液體,辛迎湊上去聞了聞,苦着臉嫌棄地說。“一股餿味兒,這能喝嗎”

    “這就是老北京大名鼎鼎的豆汁兒,好東西,提神除油,美容養顏,我剛喝過。”李藥師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辛迎半信半疑地端起來喝了一口,酸腐味一下子翻騰,她差點兒嘔出來,趕緊喝了口白水涮涮口。

    “這是泔水你行啊你騙我們喝這個,你可真夠損的。”

    “我剛剛喝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反應,不過藥不死人的,真是好東西。”李藥師笑得眼都眯起來了,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架勢。“不信,你問問馮老,這豆汁兒可有講究了。”

    馮抱朴點點頭。“小子這話說的倒不錯,以前唱戲的角兒都指着豆汁兒養嗓子呢,想當年梅蘭芳梅老闆在上海的時候,徒弟從北京給他空運豆汁兒”

    菜上齊了,馮抱朴滔滔不絕地講着,一時吸引了所有選手的注意,啓月抽空壓低了聲音跟李藥師談話,也沒刻意避着雲華,她離得近,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氣了老人家就這樣,有點兒軸,你跟他解釋也解釋不通,打馬虎眼兒也就過去了。”

    李藥師有些頹唐地一靠椅背,失落地說。“能氣個什麼勁兒呢,別說是馮老了,就是我媽也不接受,上了年紀的老人看我那眼神兒都跟看怪物似的,老爺子這話還算留面子,更難聽的,也不是沒聽過。”

    他稍稍仰頭,試圖把脆弱的眼淚悶回去,但聲音裏抑制不住的哽咽還是出賣了情緒。

    “我沒偷沒搶,也不危害社會治安,我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我沒什麼想法,也不強求別人一定要接受,就是希望能把我當個普通人看待。”

    李藥師聲音漸漸小了,篤定,卻又不確定,像被透明罩給攏住,泡沫碎在空氣中。

    “我覺得我很正常。我沒有做錯什麼。沒有人有權利說我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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