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衆席一片黑暗，只有t臺被強射燈照亮，似乎是在昭示着前行的方向。
雲華試圖拿出手機照明，卻發現忙碌了一天，手機早就沒電關機了，她不得不努力適應着環境，在座椅之間跌跌撞撞地獨自前行。
終於，雲華艱難地跋涉到t臺邊，深呼吸，輕巧地邁了上去。
暌違已久的紐約時裝週秀場，對她而言，是這樣熟悉而又陌生。
t臺四周黑暗寂靜，像一片無盡的深海。雲華站在伸展臺中央，感覺自己成了一個被監視的囚徒，渾身不自在。
這一切簡直像個奇特的夢，但又如此真實，她本已放鬆下來的神經，不由得再一次緊繃起來。
展館裏到處都是攝像頭，保安戒備森嚴，而且段景顏就在門外，如果有什麼人要謀害自己，完全不必這麼大費周章。
雲華調整好心態，一邊在伸展臺上自如地走動，一邊開始思考。
眼前這種佈置，究竟有什麼用意
模擬正式秀場進行面試如果是這樣的話，觀衆席不會完全沒有照明，否則會給看秀的嘉賓造成極大不便。
會不會有人正坐在某個位置，無聲地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雲華被自己這個猜想嚇了一跳，隨即，彷彿是爲了迴應她的猜想，輕微的腳步聲在前方不遠處忽然響起。
一步一步，漸漸逼近，雲華瞬間緊張到了極點，呼吸凝滯，本能的恐懼感瞬間躥上腦海，只見一張臉從黑暗裏慢慢浮現出來，像展館裏的雕塑忽然被光照亮。
“元老師”雲華不敢置信地看向對方。
元歸一張開懷抱，雲華不爲所動，漠視着她，聲音冷了下來。
“元老師，我信任您，尊敬您，叫您一聲老師，您爲什麼要算計我”
元歸一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u盤，衝雲華晃了晃，前進了幾步。
“這是raylee的助手交給我的錄像，雲華，相信我，我是爲你好，即使你無法靠自己解決問題，我也一定會來幫助你。”
這語氣溫和而殷切，令人如沐春風，雲華卻驚起了滿身冷汗，像春日湖面上的薄冰，崩裂翻轉，將所有鮮活吞噬在寒潭之下。
印證進一步被猜想，巨大的失望和抗拒拖着雲華一步一步後退，她的眼神是穿過冰面的陽光，耀眼而凜冽。
被誣陷，被曲解，身在異國他鄉，孤立無援，如果雲華只是一個剛入行的普通模特，只能在絕境中掙扎，那麼她將對這份援助無比感激，貢獻出所有潛在價值，心甘情願地爲元歸一效力。
這筆賬算得可謂精明之極，唯獨算漏了雲華
她可不是什麼坐以待斃的獵物
突圍，蓄力，一擊致命，重新奪回主導權。
獠牙被磨鈍，利爪被剪去，但屬於獵手的敏銳與意志，卻是她永遠不會被折斷的羽翼
雲華站定，一字一句帶着千鈞之力，堅定地砸落。
“元老師，我可不是陳霜，我不會由人擺佈。你們神仙打架，不要讓無辜的人遭殃。”
元歸一先是一怔，繼而浮現出一絲苦笑。
“你想錯了，我絕對沒有操控你的意思，我爲我所做的、所隱瞞的先道歉，你冷靜一下，聽我解釋。”
雲華很冷靜。她抱臂站在原地，身體語言明明白白地傳達了抗拒，但下一刻聽到元歸一說出的話，卻不由得隨之陷入了沉思。
“我是一個導師，但我首先是一個母親。”
元歸一嘆了口氣，露出無限惆悵而又懷戀的神色，眼裏隱隱泛起淚光。
“我的女兒叫元璧月，英文名phoebe，她曾經在紐約學設計，那時候我剛離婚，心力交瘁，經濟狀況不太好，她很懂事，經常找一些兼職工作貼補學費。很偶然的機會，phoebe拍了個廣告，當時東方面孔在紐約時尚圈非常稀缺，她一下子就出了名。”
元璧月這個名字非常陌生，但phoebe卻似曾相識，雲華突然回想起來，phoebe正是在秦致之前，升入intryicon的首位中國模特她居然是元歸一的女兒
雲華還記得，phoebe正在巔峯狀態，卻忽然隱退，緊接着超模於相雀被攝影師發掘、頻繁在國際大刊封面刷臉，秦致創下秀霸記錄，還有幾位國模交替上位，帶動了“中國熱”，創造了第一代國模的傳奇。
“她在上學的時候交了個男朋友，也是學設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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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phoebe後來跟他提出了分手或許他們出現了分歧，或許還有其他原因，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一夜成名之後，phoebe的心態確實膨脹了。她輟了學，每天遊走在各種聲色犬馬的party之間，甚至和不同的人過夜”
“在做模特經紀之前，我手下有兩個服裝廠，每天非常繁忙，根本顧不上phoebe，她迎來了人生中最絕望的時間，她的前男友變得病態，每天打騷擾電話，在工作場所圍堵她，後來甚至給她寫血書，寫恐嚇信，在她的車上塗鴉”
元歸一痛苦地閉上眼睛，淚痕閃着冰冷的光。
“這些，我都是在phoebe的遺書中看到的。她不堪其擾，喫安眠藥自殺了。她才只有19歲，還那麼年輕啊”
phoebe不是隱退，而是自殺並且她死時，只有19歲這樣算來，元歸一併不是什麼保養得當的老人，而是由於女兒去世、傷心過度導致早衰
電光火石之間，整條脈絡變得清晰，雲華下意識試探性地追問。
“phoebe的前男友就是raylee”
元歸一點頭，顫抖着呼出一口長氣。
“phoebe去世後，我以一位心碎的母親的身份，懇求紐約主流媒體記者不要報道，又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消息。”
雲華靜靜聽着，她難得看到元歸一這失態的樣子，喫驚之餘，不由得產生了憐憫之情。
“phoebe已經走了，她犯了錯，也付出了足夠的代價，可是raylee，如你所見，thebastardstilliveandontdie他雙手沾滿了鮮血，反而成了聲名鵲起的設計師”
元歸一憤恨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恢復了以往的冷靜。
“可見，命運永遠不會賦予人類以公平。真正的公平，只有自己去爭取。像他這樣的混蛋，經不住挖掘，我收買了raylee的助手，終於收集到了他違法僱傭中國童工的證據。原本我計劃要在這次時裝週當着媒體公開向他發難，收拾陳霜不過是捎帶着的，沒想到你臨場反應這麼快，提前將他交給了警方。”
雲華無視她的誇讚，直截了當地發問。
“您還是沒有回答我，您爲什麼要算計我如果您不信任我的能力，您完全可以從節目裏再挑選其他的選手進行培養。”
元歸一溫和地說。
“我不是爲自己開脫，但是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完。在phoebe出事之後，我感到非常悔恨，同時也反思了很長一段時間。模特這個行業，究竟有沒有那麼不堪除了墮落、浮華、虛榮之外，還能有些什麼能不能讓無數像我女兒一樣的年輕女孩，從這個行業中獲得充實、堅強、積極的自我”
她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份合約。
“所以，我賣掉了廠子，創立了jade經紀公司。jade是玉的意思，一方面是爲了紀念我不成器的女兒璧月，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培養模特的過程，有如雕琢玉器。”
一談及事業，元歸一變得剛強而堅毅。
“這個公司從創立之初，只簽約了兩名模特，於相雀和秦致。她們和你一樣，經過了恐懼、挫折、非議等各種考驗，最終順利簽約。我把她們當成自己的女兒來培養，給她們爭取最好的資源，現在，兩個人都成爲了中國頂尖的超模。”
“爲什麼只簽了兩名模特您不是想要影響很多人嗎”雲華問道。
“在質和量的取捨之間，我只能放棄量。任何行業，人們最關注的還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少數者，他們的成功會被放大，同時，所經歷的艱難也會被放大。讓所有人在看到成功的同時，也看到這個行業的殘酷，教他們學會正視自己。”
元歸一鄭重地將合約遞出去，期待地看着她。
“在大起大落中仍然能夠保持自我，有這樣的能力和心態，我才能確保你能在這條艱難的路上走下去，才能放心地把更多機會交給你。”
“這麼說所謂考驗，我通過了”雲華並不急着接，先問了句。
元歸一篤定地說。“當然，你提前交卷，並且答得很精彩。”
“如果我熬不過去呢如果我比phoebe還要脆弱呢”雲華窮追不捨。
元歸一干脆地回答。“我會給你安排一條體面的後路，不過，估計就與這個行業無緣了。”
雲華接過合約，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此刻正在她的手上，只有薄薄的幾張紙，卻重得墜人，熱得燙手。
她挑挑眉，輕巧地拋出最後一個問題。
“剛剛您講的，是您選擇我的理由。合作是雙向的，請問，您能給我一個選擇您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