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玫並沒有表示出留客喫飯的意思，連樓都沒下。李無源剛要讓劉姨做飯，雲華推辭說訂了晚班機，李無源只好送她離開。
李無源剛要去開車，雲華心事重重地叫住了他。
“李無源，先別急着走，我有事問你。”
“實在不好意思，我也沒想到我媽忽然脾氣這麼怪，她以前不這樣的。”李無源深感歉意地望向雲華。“你們在上面具體聊了些什麼她有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
雲華蹙着眉思考片刻，沒有直接回答。“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跟我說，這很重要。”
“好，我們可以邊走邊說，路上談。”
“不，就在這裏。”雲華回望，天色將湖面燒紅，滿眼悽豔，晚風掠過脖頸，像猛獸的鼻息，她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那位劉姨在你家多久了她爲人處事怎麼樣”
李無源見雲華問得認真，語氣凝重起來。“她算起來得有六七年了吧，挺忠厚的，家裏從來沒無緣無故丟過錢少過東西，做人盡本分，做事也利落。”
看來劉姨很受信任，雲華沉下心來想了想，還是並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又問。
“你們一家人和她是什麼樣的相處方式朋友親人普通的僱傭關係除了日常生活之外，有沒有更進一步的來往”
長期身處在貧富差距的環境之中，人不免會產生心理落差。升米恩，鬥米仇，許多不以爲意的細節，足以鑄成傷人的利器。
惡毒和善良，躺在紙上，不過是同樣輕飄飄的十九畫。
一念之間，打亂重組，便是黑白顛倒，天翻地覆。
“都不算。”李無源想了想，搖搖頭。“逢年過節她放假回老家，我媽會包個紅包，再讓她拿上點禮物，似乎還幫她一個親戚解決了工作，其他時候，都還挺注意距離感的。”
這條思路卡死了，雲華嘆口氣，轉而向另外一個方向挖掘。“好，我知道了。再說說阿姨吧，她是不是，有點兒，健忘”
李無源疑惑地搖了搖頭，連忙否認。
“絕對沒有。她很精明，算賬、記事、認人，都很擅長，以前公司好多報表賬目都是她在覈算，家裏投資也一直是她在打理，見過一面的客戶她都能認出來，清清楚楚地記得人家的工作職位興趣愛好。”
雲華大爲驚異，接着問他。“那她瞭解你爸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你這個問題”李無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耐着性子回答。“她當然知道。當時就是她給我打電話通知我回國的。”
雲華感覺一切都是如此荒謬，她定了定神。“你上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那個時候你感覺她狀態怎麼樣”
“上次”李無源努力回想了一下。“最近太忙了，不是很確切，大概一週之前吧，她身體有點虛弱，不太愛說話，好像也是一睡睡很久。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不用有那麼多顧慮。”
雲華深吸一口氣，將對話過程和所有疑點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李無源聽着聽着，眉峯一點點擰起，陷入震悚的情緒之中。他緩了片刻呼吸，纔不敢置信地追問。“那是什麼藥你有看到包裝嗎”
“沒有包裝，我只記得是粉紅色的糖衣藥片。當時她情緒很差，按鈴準備吃藥，劉姨給她送的藥是兩片，說明正常情況下，用藥劑量應該更少一些，也說明這個藥可能藥性比較猛，或者，副作用很強”
雲華一瞬間想到了什麼，她感覺耳側有根神經不受控制地抽痛起來，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所以，副作用可能是手抖，頭暈，甚至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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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力衰退”
李無源也在這一瞬間想到了，替她將未說的話補充完整，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懼。
“趕緊想辦法問問具體是什麼藥，有沒有成癮性，能不能停止服用”
雲華一顆心一沉再沉，她太知道依賴精神藥物的可怕性，猶如眼盲的人被纏在網羅中，苟延殘喘，卻尋不到出路。
事不宜遲，李無源連忙將車開出來。指骨抵着太陽穴碾轉施壓，雲華努力將那股可怕的痛意壓下去。
“附近有沒有藥店阿姨那麼抗拒就醫，她不會去醫院，應該是自己在藥店買的藥。”
李無源果斷地點了點頭。“對，有可能。附近就一家藥店，離的很近，幾分鐘就到了，我們現在就去問問。”
“你先別進去，在門口等着我。兩個人都去問，容易起疑心。”
李無源點了點頭，倚在車旁，雲華一抄兜，徑直走進藥店，上來就對店員好一通抱怨。
“上次喫的那個藥，我這喫完之後啊，頭暈心慌，是不是那個藥不對勁啊”
店員猝不及防一愣。“您那是什麼藥治療什麼的”
雲華作勢瞟了一眼李無源，慢慢收回目光，不着痕跡地將藥店打量一圈，看向店員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苦笑，她無奈地敲了敲腦袋，壓低了聲音。
“這不，長這個病，都不敢讓家裏人知道，怕他們擔心嘛。就那個粉紅色的藥片，叫算了我想不起來了。”
“您說的是這個吧”店員拿出一盒藥，雲華不動聲色地拆開包裝瞅了一眼，確認就是這款。她抽出說明書交給店員，一臉誠懇。
“這個藥是不是副作用很大啊，你能給我講講那上面都是什麼意思嗎我看不太懂。”
“這個藥是新藥，起效快，您是不是感覺喫完之後精神好多了副作用都是因人而異的”
店員喋喋不休地講着，雲華頻頻點頭，左耳進右耳出，拿着藥盒仔細觀察。不出她所料，果然是精神藥物。
衣露申，治療抑鬱和焦慮，一大串語焉不詳的注意事項，沒有otc標示。
處方藥雲華一愣。宋玫不肯就醫，沒有處方，怎麼買到的
藥店冒着被查封的危險，在無醫囑的情況下大肆推銷處方藥，而且這款藥物還有如此嚴重的副作用，肯定是收了藥廠的回扣
雲華一挑眉，隨口一問。“買這個藥還需要處方嗎”
“啊不用，沒那麼多事兒，在這兒籤個字就行。”店員不假思索地說。
“哦”雲華正信馬由繮地寫着字，又隨口一問。“我記得有個阿姨好像也買的這個藥，她吃了多久了副作用也這麼大嗎”
“剛開始都不適應，時間長了就好了你是來買藥的嗎你問這麼多幹嘛”店員一下子警覺起來。
“私自推銷處方藥，不負責任，喪心病狂”
雲華冷笑，眼明手快把藥往口袋一塞，把錢往櫃檯一拍。
“我早看過了，你們店是醫保定點藥店，藥監局肯定有監控，自帶證據，又蠢又毒，哎，賺的那點兒髒錢夠不夠你買個墳啊”
她看也不看店員一眼，撒開大長腿就往門外溜。
“李無源你現在趕緊打電話，檢舉它違法銷售藥品危害公民健康，直到這個蛆窩停業整頓爲止，宋阿姨的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伙食補助費精神損失費，一分不能少要”
店員慌了神，語無倫次地給老闆打電話，晚風掀起櫃檯一頁字紙，上面的字寫得歪七扭八
“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