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內聘請的老師均爲央美公費研究生,少數已畢業。週末,趁絕大部分人都有空,周啓揚在自己經營的餐廳內招待了一桌美酒佳餚。
周霽佑是被景喬拉去的。
景喬處事活絡,能說會道,和機構內的一撥老人交道打得不錯,愛湊熱鬧。但周霽佑不同,她話不多,別人問一句她才答一句,從不主動尋找話題。
這樣一個熱熱鬧鬧的飯局,她喫得少,說得又少,很快便惹來東道主周啓揚的注意。
在這之前,周霽佑和景喬均未與周啓揚有過隻言片語的交流,她們是被機構的另一個合夥人梁樂新聯絡過來上課的,加上週啓揚一向來去匆匆,之前連個照面都未曾有過。
新老更替,在座的十幾個人,周啓揚能叫得上名字的,不超過五個手指頭。
他不動聲色地一個個打量,最後,目光停駐,拿起酒杯站起身,微揚眉角,朝景喬和周霽佑所在方向舉杯,“我來敬一下兩位新老師,歡迎加入凌風,辛苦二位。”
景喬忙不迭端飲料,嘴裏一塊魚柳沒嚼完,直接嚥下去,人竄地站起來,“周師兄您太客氣了,一點都不辛苦。”
周啓揚目光含笑:“你都直接稱呼您了,我們誰客氣”
離得遠,隔桌喊話,引起一桌人的關注。
景喬面不改色,馬屁拍得滴水不漏:“我可不是客氣哈,老北京人不都張口閉口愛說您麼,我這是入鄉隨俗,彰顯親切。”
餐桌上立馬有人撇嘴:“小景就是會說話。”
聲音不大,但在場幾乎都聽見了。
周霽佑握杯站在景喬身側,聞言,循聲望去,是景喬同一個導師的研二師姐馮詩藍。
兩人面和心不和,一直不對盤。
“我們家喬喬確實比有些人會說話,這一點我是自愧不如。”周霽佑漂亮的眼睛彎了彎,笑容慚愧,“周師兄,我不會說話,景喬說的就是我想說的,我們一羣校友能在偌大的北京有緣聚一起,是很親切。”
景喬腹誹地斜她一眼,順便瞅了瞅馮詩藍的臉色,果然已經青白青白。
周啓揚脣角彎起淺笑,眼神溫和從容:“和師妹同屬本家,也很親切。”
周霽佑笑意不退,瞳孔不可察地微微眯了一下。
首次接觸,這個人給她的感覺,說不清楚的怪異。
飯局中途,周霽佑和景喬一齊走出包廂,穿過走廊和大廳,依循房梁懸掛的指示牌,前往洗手間。
景喬想起馮詩藍暗暗喫癟的樣子就解氣。
“我都沒跟你說這回老師教給我的項目她給我使了多少絆子,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黴,回回都和她分到一組,她這人又會裝,弄得所有人都以爲我和她關係要好,但凡我遇到什麼事都有人告訴她。”
天花板上的嵌入式空調吹下陣陣冷風,路過時,周霽佑手臂毛孔紛紛顫慄。
冷氣太足,待時間久了,有點不適應。
左手臂垂落身前,單手輕輕搓搓,她一針見血地做出點評:“這都怪你自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沒搭進去。”
“嗯。”景喬故意一本正經,“我說錯了,是陷進去了纔對。”
“”
懶得理她,周霽佑率先走進女洗手間,找到一個無人的隔間,推門進去。
她先出來。洗手檯在外面,靠牆一長條,高高矮矮共三個水池。
周霽佑走到其中一個高水池前,併攏的指尖一滑,自動感應的龍頭慢半拍,清涼的水流隔半秒才嘩嘩而下。
擠壓了一點洗手液,正在水下仔細搓揉,余光中,面前的牆鏡裏,從隔壁男士洗手間內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上前,立在她身旁,她微微彎腰,他卻直立不動,甚至緩緩將視線轉向她。
“霽佑姐姐”青澀的一道男聲。
周霽佑微怔,轉過頭。
少年頭髮偏長,額前碎髮有些扎眼,但他看上去卻絲毫不在意,似乎很喜歡這樣的髮型。
人眼熟,可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你認識我”她從牆邊抽出一張吸水紙,慢條斯理地擦手。
“真是你啊霽佑姐姐。”少年一聲嘆笑,“我是一凡。”
一凡,她只認識一個叫一凡的人,孟一宜的弟弟,孟一凡。
心臟驟然一縮:“你怎麼在這兒”
孟一凡眼睛潤亮地抱起手臂,不答反問:“霽佑姐姐你還是老樣子,你都不感嘆一下我已經長這麼大了嗎”
周霽佑將皺溼成一團的紙丟進垃圾桶裏,面無表情:“有什麼好感嘆,你長大了,不就反襯我老了。”
少年朗朗而笑:“你這樣都叫老,那我姐豈不是更老。”
周霽佑心口紮了一下,那些塵封往事不該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輕易翻動。她瞅向女士洗手間門口,景喬還不出來。
孟一凡眼明心亮:“你在等人”
周霽佑嫌他煩,睨他一眼:“你不去洗手”
她眼裏的涼薄盡數展露,絲毫不作隱藏。孟一凡重遇她的欣喜一點點衝散,眉峯挑挑,敷衍的態度:“去,這就去。”
他收了心情,轉身面向水池,留給周霽佑一個冷傲驕矜的側影。
周霽佑返回洗手間,立在兩排隔間的中央,不高不低地喊:“喬喬。”
“我在這兒”聲音從左排最裏面的一個隔間傳出,“你把姨媽巾帶來了麼,快給我送來。”
周霽佑剛好走到隔間外,“你那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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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景喬把門打開一條縫,“我不是給你發短信了嗎”
她立刻領會,解釋:“手機在桌上,沒帶出來。”
景喬失望:“你來這麼快,我還以爲你包裏有帶呢。”
“我日子還早,包裏沒裝。”
景喬臉哭喪下來:“那現在怎麼辦,這個月姨媽提前了,我也沒帶。”
她當機立斷:“我去外面給你買,等着。”
一側身,發現馮詩藍站在幾步遠外,環抱手臂聽熱鬧。
她動作快,她還沒來得及收斂面部表情。周霽佑琥珀色的眸子迸射出些許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