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珠圍翠繞恢弘嚴肅的金鑾殿,卻在淺白的結霜冬日裏,催生了靡麗嬌豔的春。
遮蔽着微微有缺的月輪的雲散開,往殿門口灑了一把朦朧清輝。
私語聲在鶴唳風聲裏不甚明顯,被阻隔在門裏。
在一國之中無上權威的金鑾殿之上,帝王一改白日的高高在上,被人囚困禁錮。
“皇兄抖的好厲害,是因爲太冷了嗎?”
燕秦捉弄着那隻青蝶,嘴裏顛倒黑白扭曲着事實。
細瘦瑩白的小腿無力地垂着,袞龍袍歪歪扭扭地蓋着,黑紅的玄色在夜裏更爲粘稠,爬滿了象徵着尊貴的龍椅。
龍椅厚實冷硬,有別於此,燕秦是熱着的。
燕秦其實幻想了無數次他們有可能進行的場景,但並不是這樣的。
在想象裏,少年情懷夢幻,他會準備香香的脂膏,和兄長情意綿綿,而不是如此倉促。
他的身上還帶着疾行的夜寒,夾雜着漠北的肅殺。
他獨自呢喃着,知曉得不到答案,但手中掌控着的感受到的反應,其實就已經是答案了。
藺綏被點了啞穴說不出話,也欣悅於此刻不需要多費口舌去僞裝。
他的脣色因爲疼痛而失了血色,額頭和手心也滲出了汗水。
這並非是因爲燕秦暴怒下失去理智而瘋狂的結果,恰恰相反,燕秦在如此情況下,依舊耐心。
只是水渠面對明月的籠罩,太過狹窄。
開鑿如同刀刻血肉,若要引水開渠,少不了喫一番苦頭。
藺綏的眼神虛虛浮浮落在了燕秦的身上,眼眸半開半合裏,藏匿着細碎的光。
其實有時候他並不喜歡燕秦太爲他着想,燕秦明明恨不得掐死他,動作卻依舊剋制溫柔。
這讓他落於更深的愧疚,儘管他不想對燕秦使用這個詞。
藺綏覺得自己根本沒什麼良心,因此也格外厭煩這種情緒。
藺綏咬上了燕秦的肩膀,血腥味瀰漫於脣齒間,似乎要從燕秦身上撕下一塊血肉來。
他的動作帶着仇恨瘋狂,他的眼神迷濛哀傷。
藺綏想,燕秦長大了不少。
“皇兄,輕點咬,別把你牙齒弄疼了,不然臣弟該心疼了。”
燕秦對於肩上傳來的疼痛置之不顧,他的語調溫柔又古怪,是令人發麻的情深。
殿外的烏雲又散開了些,御林軍巡視時鎧甲碰撞的聲音在夜裏響起。
沒人朝着金鑾殿內觀望,不會有人想到,一國之君正在裏面被人控制着。
極致安靜裏,催生出山水墨畫。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咕啾鳥啼,弱水潺潺。
“皇兄若是喜歡,哪兒都咬得,”燕秦輕笑,又沒了笑意,變了臉色,眼眸緊盯着藺綏道,“臣弟卻是忘了,皇兄根本不喜歡。”
高傲矜貴的少年天子頹然地靠在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身上,將眼眸裏的饜足偷藏。
燕秦彷彿要將心中的愛而不得、被猜疑、被心愛之人要奪取性命的恨意全部傾瀉,每一次都是極致。
“我只是想要你愛我,我根本不想奪權,皇兄,我所求的你可以不給我,可爲什麼要懷疑我?”
他不是被拋棄的喪家犬,從最開始他就沒有得到全然的信任。
“是不是我一直傻着纔好,可你這樣無情,我一直傻着,你纔會忍不住丟掉吧,我知道,你喜歡有用的人。”
燕秦忍不住帶上來些委屈的哭腔,思及過往,更加愁悶。
藺綏感覺到了燕秦的眼淚,有些愕然。
他忍不住去捂着有些疼的肚子,睜着眼睛瞪着燕秦。
哭就哭,恨不得把他連帶龍椅一起鑿個洞是因爲眼淚有什麼加成嗎?
藺綏心裏還怪驚奇,還沒見過燕秦這時候哭呢,可惜太暗了,看不見燕秦的樣子。
“皇兄嘗試信任我吧,你的祕密我永遠不會說出去,旁人可以用任何理由詬病,但血脈不能,皇兄,你是大燕唯一的帝王。”
燕秦仗着藺綏沒法開口,將心中的想法一併說出。
他知道他這番言論可謂是愧對列祖列宗,可是那又如何,待他好的又不是列祖列宗,又不是古法禮制,是眼前的人。
迴應燕秦的是落在他面上的一巴掌,只是那手擡起時正好被頂撞了一番,燕秦看着藺綏眼眸含着水光有氣無力地落在他面頰上的手,反而更興奮了。
漂亮的事物會激起人的破壞慾,高傲的脆弱感更會。
燕秦握住了藺綏的手,親吻他淡粉的指節。
“皇兄,龍椅坐着一定不舒服吧,臣弟抱着你坐。”
燕秦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貼心地給藺綏當了坐墊。
“皇兄還記得幾年前你帶我騎馬麼,從御花園回東宮,你那時候可氣派了,我後來總會夢見那一天,心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帶皇兄騎馬,如今得償所願,皇兄應當也會高興吧。”
“我又錯了,皇兄怎麼會高興呢,怕是恨不得回到那天,將我勒死了事,可誰讓皇兄心善,放了我一命。”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燕秦將這個道理貫徹到底。
模糊不清的嗚咽因爲被點了啞穴,只能化爲含含糊糊的聲音,像朝霞展露前稀薄的霧氣,絲絲縷縷鑽入人的心竅裏。
可惜時間並不充足,燕秦頗有些遺憾。
他雖是莽莽撞撞來的,但在這一路上,他早就已經計劃好了該如何善後。
起初他是想着,有這一次,死也甘願了。
但人總是貪心,有了一次就想有第二次,燕秦可不想自己就這麼死了,死後皇兄會和別人鶼鰈情深,那他能從棺材裏氣活。
藺綏倦怠地閉着眼,其實他並沒有這麼虛弱,可誰讓龍椅範圍有限,他實在不太舒服。
代表着九五至尊的玄色龍袍被人隨意的當做擦拭龍椅的抹布,藺綏被伺候着穿好了衣物,擡手推開了燕秦的手。
那雙仍有餘紅的眼睛重新帶上來屬於天子的狠厲威嚴,滿是殺意。
“皇兄何必推拒,這兒離御書房還有段距離。”
燕秦將藺綏打橫抱起,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還偷了個吻。
反正兄長都要殺他了,罪加一等結果也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