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着霜雪的風凍人,燕秦不在意自己僵硬冰冷的身體,徑直去了書房。
裴昔年看見忽然出現的外孫一驚,還沒來得及詢問他怎麼忽然回京,就聽見他問:“儲君一事,我想知道前因後果。”
燕秦的聲音極啞,他這一路腦子都被亂七八糟的思緒充斥,以至於無法冷靜的思考對策。
他始終不相信皇兄心裏會有別人,也不相信那個皇子會是皇兄的孩子。
即使他知道藺綏曾經和玉嬪結盟,從理智上講有這個可能性,但他根本不願意承認。
並不是他不願意面對現實,恰恰相反,他對藺綏心裏擁有一種天然的信任。
那種情緒沒有緣由,但是根深蒂固。
裴昔年有些莫名:“陛下一無後宮,二無子嗣,何來立儲之說?”
“原來你衝動回京是爲了這事,若是不願意留下,那便速速回去,以免落人口實。”
裴昔年後面說的內容燕秦都沒聽進去,只抓住了自己在意的那一點問:“皇兄沒有立儲?”
燕秦喃喃,立刻翻出了那張情報字條,仔細細地看了每一個字後,忍不住狂喜。
原來是他看錯了!
這張情報的來源是皇宮裏的暗線,也就是說這上面的情況只是蒐集了某種可能性。
暗線從玉嬪那邊蒐集到了十一皇子很可能會被立儲的消息,將這個列爲危急第一條情報,下面蒐集的是最近的一些輿論趨勢。
畢竟在處理太嬪這件事情上,皇帝的行爲的確不太符合他以往的作風。
如今後宮空無一人,唯有太嬪,且皇帝命人精心照料也是現實。
燕秦徹底鬆了一口氣,將那張紙攥在手心。
“你收到的情報不會是陛下要立十一皇子爲儲吧,這麼荒唐,你怎麼會相信?”
裴昔年有些不可思議,不知道爲何秦王會因爲這件小事祕密回京。
“不過說起來也怪,陛下前些日子又訓斥了一些勸他廣納後宮開支散葉的大臣,說他們有閒心盯着他後宮裏這點事情不如多去幹兩件實事。”
“可開枝散葉繁衍血脈,本就是重中之重,大臣們私底下已經有頗多言論,不過按照陛下的性子,沒有人敢冒死上言。”
裴昔年是大臣,當然知道同事們私底下都在揣測什麼。
他們懷疑天子有疾,可這種事情是萬萬不能放在明面上講,天子性格殘暴,誰敢觸黴頭?
燕秦面帶笑容地點頭,裴昔年以爲他是在幸災樂禍,但燕秦只是單純在高興。
“我準備一下進宮,便不多言了。”
回京的第一件事情如果不是面聖,可是大不敬,燕秦打算僞裝成剛回來的樣子,從裴府暗道離開了。
裴昔年看着燕秦說走就走的樣子,沒來得及叫住。
算了,過兩日再商討也來得及。
如今朝中形勢不好,陛下針對之意毫不遮掩,他看不明白他這外孫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說他全然是忠臣,哪怕面對君王的誤解也毫不怨懟是真,但有時又不盡然。
打燕秦離開漠北,藺綏便收到了消息。
藺綏本還有些不明就裏,待他弄清楚緣由後,便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他想要儘快的推動這個世界的進程,但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比如戰爭比如統治,所以這個孩子是他幾年之後堵住別人嘴的手段。
但如果沒到那時候,他就完成了任務,這個儲君自然就可有可無。
藺綏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分裂出來的小世界,於他而言其實沒有多大的真實感。
如果非要類比,就好像是現實世界裏的一款款遊戲,這些小世界依附於主世界,當他完成任務離開時,他收集的燕秦的殘魂自然也會隨之離開。
到時候這個世界是停滯還是破碎是他們兩個的痕跡全然消失,和藺綏也無關了。
藺綏以爲燕秦會像上次那樣偷偷進宮做些什麼就離開,沒想到燕秦遞了消息,光明正大的從皇宮正門前來拜見。
藺綏並沒有趕他走,在御書房見了他。
“臣弟拜見皇兄。”
燕秦特地洗乾淨澡,給藺綏行了禮。
“朕還以爲你會死在漠北,沒想到你還敢大搖大擺的回來。”
御書房裏太監宮女們早就退了出去,藺綏說話自然也沒顧忌。
他毫不掩飾話語裏的厭棄和不喜,眼眸幽冷晦暗,像是盤踞吐信隨時準備絞殺獵物的巨蟒。
“臣弟怎麼會死在漠北呢,就算只有一口氣,臣弟爬也會爬回來見皇兄。”
燕秦並不是甜言蜜語油嘴滑舌,他說話的樣子十分認真,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他說的就一定會做到。
藺綏也知道他會做到,他斂了內裏的心思,只是用極爲古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人。
若是有第三人在場,定會覺得十分怪異,這對君臣兄弟分明是針鋒相對有來有往的畫面,卻給人一種無端旖旎調情之感,彷彿利刃生繁花。
“你這次立了大功,該賞。”
天子的話語裏透着二人才知道的機關,那些原本埋在平靜水面之下的醜陋骯髒手段與猜疑,隨着幾句輕巧的話語被捲起。
“都是皇兄的賞識,毛將軍年少有爲以身殉國,也着實讓人可惜。”
若是按照年齡說起來,燕秦其實比毛玉秋還要小,因此他用這番論調,這樣的話語談起毛玉秋,多少有些諷刺。
氣氛忽然有些冷凝,燕秦其實很想問一些事,但是又覺得不必要問出口。
皇兄本就不相信他,有了上次那一遭,更加不信任他是正常的,所以就算他把毛玉秋通敵叛國的事抖出來那又如何?
起碼在眼下這個境況並不有益,到時候還會多生事端。
燕秦早就想好了,皇兄若是猜疑他,他就做瞎子聾子啞巴,對不該知道的事情一概不知,皇兄總會信任他的。
“不過我還是想厚着臉皮討賞一番,我不要珍寶錢財,亦不要權力軍功,只想要往日的生辰願望。”
從十七歲開始,燕秦的生辰願望就沒有變過。
“放肆!”
藺綏大力拍了拍桌案,桌上的奏摺倒了下來,落在了地面上。
“你真當朕會一直縱容你不成?”
如今已是青年的天子氣勢容貌越發凌人,他的眼神陰冷,彷彿下一刻便會對眼前人處以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