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黃古論道的過程中，自稱尹司巧的駕車女子還極貼心的送了一枚納陽珠進來。
並說再行半個時辰，便要到燎原大城了。
說完破限與心界的關係後，黃古便沉默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便是在吳雲看來與他關係極近，很可能是道侶之類的尹司巧進來，黃古也目露沉吟、無動於衷。
吳雲不敢打擾，等尹司巧說完，他便在腦中搜尋早已記下的少陽地圖，找到了燎原城的位置。
“照馬車速度推算，我可能需要將近一個月時間，才能趕到位於闕陽州中部的十日城！
少陽洞天本就看我不爽，要是超過了他們給出的半月時限，肯定會有人藉機刁難……”
吳雲心中暗憂，卻又知道能在黃古這種高手身旁多待一刻，多問一個問題，對他此後修行都有莫大好處。
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聽聞你在正一宗時，曾爲一個名叫張石頭的雜役鳴過不平？”
吳雲心中悚然，黃古調查過他這件事他雖早有預料，可沒想到會細緻到這個地步！
只憑這一點吳雲就知道，黃古身後，絕對有滔天勢力！
這般細緻的調查，不可能是他獨自完成的。
除非從吳雲跨界甦醒，黃古就洞徹了他所有祕密，並隱在正一山上，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不是沒有可能！
須得留個心眼……”
“正是”，面上，吳雲將心中驚駭適時表露，問道：“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沒有指教，我只想問你，如何看待九州十萬萬凡人？”
黃古說完，車中寂靜無聲。
他面色平和，教人看不出絲毫情緒。
按理來說，當世修行者的主流觀點，無一不是將凡人視作下等賤民，命如草芥、隨心予奪。
對一部分修爲高深的修士來說，便是靈寂金丹，也與凡人無異。
再退一步說，即便如楚羨魚那般獨善其身的人，也不會對凡人生出半點憐憫。
他的回答，也應該是這二者其中之一才合理。
可是現在，他不能撒謊！
吳雲對黃古並不瞭解，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萬一答錯觸怒了他……
那般後果，吳雲不敢想。
“他說要做一件事，需要我幫他。
誘導我與他論道，可能是在試探我的心性。
可這次問對凡人的看法，又是爲了什麼？”
不知不覺，心中糾結的吳雲頭上滲出了汗珠。
萬幸，黃古並未催促。
窗外雜音漸繁，黃古身側的車簾無風自動、高高揚起。
進燎原城了。
吳雲被聲所引，也將目光投向窗外。
這顯然是一座比大衍州衆城都要繁華的凡人大城。
人來人往，有修爲不高的修士衣着光鮮，被一衆凡人擁簇，面目傲然。
有面如枯槁的乞兒衣衫襤褸，蜷縮牆角，雙目無神。
有滿臉堆笑的商鋪老闆，迎來送往，暗藏疲憊。
看似千姿百態，實則出了混雜其中的修士能開懷暢笑，那諸多凡人臉，無一開心顏。
恍惚間，吳雲似乎回到了大衍州，回到了那個楚羨魚帶他去黑市賣丹的夜晚。
那一夜，他也問了女子，如何看待凡人奴僕。
“芸芸衆生各有其道，我輩修士，不該爲高人一等而修行。
或者說，不成仙，都是凡人。
既都是凡人……”
吳雲終於回答了，但卻沒有答完心中所想。
因爲黃古豁然回頭，結結實實的嚇了他一跳。
“說下去”，男人面目不再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極嚴肅的神情。
“既都是凡人，便不該有高低貴賤之分！更不該隨意剝奪他人性命！
沒有凡人，何來修士？”
車廂寂靜，明明車外人聲鼎沸，吳雲卻有種極爲遙遠的感覺。
“不分高低貴賤，豈不無法無天？”
黃古說話了，聲色俱厲。
換作平時，吳雲定心神皆顫，理性會讓他選擇順着這位修爲無雙的元嬰聖者說。
可是現在，他卻被一種不吐不快的衝動激昂所支配，自身還絲毫未覺。
當即激憤道：“可立規法、一視同仁！
舉修爲德行皆具之人執行規法，自可天下太平、昌盛九州！”
黃古厲聲駁來：“九州修士千萬，元嬰初掌己道，可拔山裂地、一念屠城！
其上更有賢道劫尊，身具滅世之能，各自所求不一，何法能束！？”
吳雲愣住，久久無言。
是啊，這裏強者爲尊，無論立何種規法，強大者都可不守，凡人終究只能成爲修士附庸……
被黃古以灼灼目光逼視，吳雲不由道：“那……那便先獨佔一地，佑一方安寧。”
“此刻各宗轄下凡城，不是如此嗎？”
“不！”
吳雲只覺頭疼欲裂，不由雙手抱頭，口中喃喃：“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黃古伸出寬大且溫暖的右手，覆在吳雲後頸，將他偏向一旁的頭擺正，自身又變成了那副溫和無害的模樣。
吳雲與之對視，一時間好似看到了星河流轉、萬物寂滅初生。
“我已知曉答案，你很不錯，非常不錯。”
毫無徵兆的，吳雲心中激昂退去，回顧方纔種種，只覺得那個與黃古爭論的人，是他，也不是他。
“前輩，剛纔我……”
黃古鬆開右手，“方纔是我在求真，元嬰小術爾。”
除了怪自己運氣不好，似乎遇到個脾性古怪的大佬，吳雲還能說什麼？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黃古大費周章，到底爲了什麼。
說是幫他，自己一個小小金丹，恐怕連分神術法都難以抵擋，遑論元嬰？
“敢問前輩，究竟需要我做什麼？”
“你現在不用知道，知道了對你有害無益。”
吳雲：“……”
行吧，你牛*，你強你說了算。
這般念頭剛剛出現，吳雲便見黃古忽然掏出一枚流光溢彩的三色丹藥，遞到他身前，“吃了吧，養好了傷，纔好趕路。”
吳雲嚥了嚥唾沫，不知丹方丹名，自然也不知其具體品階，可有一點他可以確認，三色丹，非八品丹師不可煉。
而當今九州，唯有寶丹閣閣主盧太玄能煉！
這是當日商離原話！
看了看丹，吳雲又看了看黃古，下一瞬，他毫不猶豫的接過丹藥，一把塞進嘴裏……
車外，戴着淡紫面紗的尹司巧雙目彎成上弦月。
五百年了。
她終於再次見到黃古露出這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