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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共此時

    梳漢宮高髻、穿素色紗裙的丁幼微一足踏上陳家塢的地面,眼淚止不住就流下來,趕緊拭乾,然後亭亭立在車邊,微笑着看着宗之和潤兒。

    宗之和潤兒眼睜睜看着母親丁幼微,一時沒醒悟過來,丁幼微離開陳家塢已四年,小兄妹二人習慣了在丁氏別墅見到母親,都快忘了母親是在陳家塢生活過六年的

    後面一輛車下來了阿秀和雨燕,阿秀道:“咦,潤兒小娘子、宗之小郎君,不認得你們孃親了”

    宗之和潤兒這才齊聲歡叫:“孃親”奔過來偎在丁幼微懷裏。

    丁幼微蹲下身環抱着兩個孩兒,仰頭問陳操之:“小郎,阿姑安好嗎”

    陳操之道:“娘還好,楊太醫爲她診治過了,暫時無大礙,娘在鶴嗚堂唸誦老子五千文,還不知道嫂子來了,我得先去告訴娘一聲,不然她老人家突然看到嫂子你,怕要高興得身體喫不消。”

    昨夜劉尚值與楊泉在丁氏別墅歇夜,今日上午丁幼微才從丁春秋那裏得知陳母李氏身體欠安的消息,而那時劉尚值與楊泉已經離開丁氏別墅前往陳家塢了,丁幼微不知確切情況,但見小郎要從吳郡請名醫來,那麼阿姑的病情顯然不輕

    丁幼微很是着急,便讓丁春秋陪她一起去見叔父丁異,言明要去陳家塢探望阿姑,見丁異沉吟不語,丁幼微長跪道:“叔父,孝經有云天地之性,惟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幼微雖已離開陳家塢,但陳操之之母總是我的阿姑,今阿姑有疾,我不去探視,豈不是大不孝,望叔父垂憐,允許幼微去陳家塢探望阿姑。”

    丁春秋也在一邊爲丁幼微求情,丁異躊躇了一會,說道:“要去也行,今日就去,明日必須回來,幼微,你要親口答應叔父。”

    丁幼微只好允諾今日去明日便回,即回小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裝,便帶着阿秀和雨燕,由丁春秋陪同,不顧正午酷熱前來陳家塢,一路上都是提着心,生怕阿姑有何不測,現在聽陳操之說阿姑並無大恙,這才放心。

    這時,來福、曾玉環夫婦都來拜見少主母,東樓、南樓、北樓的長輩和眷屬聞知丁幼微回來了,一齊聚來,熱情地招呼,丁幼微應接不暇。

    陳操之讓嫂子丁幼微緩一步,他先去鶴鳴堂見母親,母親心臟不好,猝然看到丁幼微,真會高興得犯病的。

    陳母李氏在道教祖師老聃和“天、地、水”三官神像前唸誦了一遍老子五千文,起身問:“醜兒,院中何事這般嘈雜”

    陳操之道:“娘,嫂子她回來看望你老人家了。”說着攙住母親的手臂。

    陳母李氏愣了一下,隨即大喜道:“是幼微嗎幼微”陳母李氏一邊喚着,一邊就急急往外走。

    陳操之趕緊道:“娘,你別急,嫂子正上樓來,還有她從弟丁春秋。”

    陳母李氏腳步緩了緩,說道:“幼微的從弟也來了啊,醜兒要好生招呼。”

    這時,陳母李氏看到素白裙裳、清麗端雅的丁幼微左手牽着宗之、右手牽着潤兒走來了,高興得雙手發顫,叫了一聲:“幼微”

    陳操之忙道:“娘,嫂子是聽說你身體欠安,才苦求其叔父來看望你老人家的,醫書有云喜傷心,娘莫要過於高興,犯病了可不好。”

    陳母李氏是覺得心跳得好快,便停下腳步,平靜心情,柔聲喚道:“幼微,你回來了。”

    丁幼微鬆開兩個孩子的手,輕提裙裾,碎步來到陳母李氏面前,叫一聲:“阿姑”跪倒在陳母李氏足下,哽咽出聲。

    陳母李氏輕輕撫摸丁幼微的高髻,含淚道:“好孩子,好孩子,阿姑都以爲再也不能見你了”

    陳操之一直關注着母親的神態,擔心母親情緒過於波動,這時岔開道:“娘、嫂子,進屋說話吧,嫂子連茶水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呢。”

    “幼微,快起來。”陳母李氏伸手輕輕一拉丁幼微手臂,丁幼微便站了起來,與陳操之一左一右攙着陳母李氏進入鶴鳴堂邊上的小廳。

    陳母李氏憐愛地看着丁幼微,看得丁幼微都有些難爲情起來,說道:“阿姑,我還未及梳洗,天氣好熱,出了好些汗。”

    陳母李氏卻悲傷起來,拉着丁幼微的手,垂淚道:“看到幼微,老婦就想起我那慶之兒,慶之已不在,老婦不可憐他,我只憐幼微孤苦”

    丁幼微的眼淚奪眶而出,雖然在樓下時陳操之對她說過,勿讓母親過喜過悲,但現在這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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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這時丁春秋立在樓廊上叫道:“子重,我來拜見陳伯母。”

    陳母李氏這才收了悲聲,問知丁春秋與陳操之在吳郡同學,交情很深,陳母李氏很欣慰。

    晚餐時,陳操之陪楊泉和丁春秋用餐,丁幼微陪陳母李氏在房裏用餐,起先的悲喜心潮已經平靜下來,這一對四年未見面的婆媳絮絮而語,心裏非常快活。

    夜裏,丁春秋與楊泉在陳操之書房裏圍棋,這副香榧木棋枰、玉石棋子還是謝道韞送給陳操之,那次謝道韞隨陳操之來到陳家塢歇了一夜,在陳操之書房裏竟然沒有找到圍棋,大爲驚訝,說道:“子重,你這裏還真沒有圍棋啊,你的棋藝怎麼練出來的”便把這副名貴的棋枰和棋子送給了陳操之。

    楊泉棋力低微,丁春秋也是低手,兩人半斤對八兩,廝殺得很起勁。

    陳操之在邊上看了一會,便攜了柯亭笛悄悄退出書房,到二樓母親臥室,準備爲母親吹曲,母親說過,每次聽了他的豎笛曲,就覺得安心,也能睡得好些。

    丁幼微、宗之、潤兒都在陳母李氏臥室裏,小嬋、青枝、阿秀、雨燕四婢卻在陳操之臥室裏嘰嘰喳喳說話,見陳操之走過,小嬋立即追出來道:“操之小郎君,天氣悶熱,我四人就到這邊來坐着說話,不然全擠在一個房間裏就更熱了。”

    陳操之微笑道:“四位姐姐就在樓廊上歇涼,聽我吹曲子。”

    青枝、阿秀、雨燕都走了出來,倚着欄杆,輕言笑語。

    陳母李氏見陳操之進來,便對坐在牀前箱檐上的丁幼微道:“六醜來吹豎笛了,我亦不知他何時學會了豎笛,吹得很好,幼微沒聽過吧”

    丁幼微新浴後,鬆鬆的梳個墮馬髻,素淡衣裙輕薄,眉目如畫,肌膚如玉,手執團扇,輕輕地爲陳母李氏扇着涼,一下又一下,看着陳操之在箱檐另一頭坐下,微笑道:“去年聽小郎吹過一次,小郎當然吹得好了,不然怎麼會連大名鼎鼎的桓伊桓參軍都把極其珍貴的柯亭笛都送給他”

    陳母李氏笑眯眯着兒子,對丁幼微道:“六醜是好奇怪啊,還會畫畫了,以前從沒見他畫過。”話雖如此說,口氣卻一點也不奇怪,滿是疼愛和欣慰。

    丁幼微道:“是啊,小郎的才華常常讓我喫驚,除了天賦,主要還是小郎非常勤奮啊,阿姑你看小郎這一年來抄錄了多少書啊。”

    潤兒道:“是,好厚的一大疊,比潤兒還高。”

    陳母李氏拉過兒子的手輕輕摩挲着,說道:“兩手中指都被筆管磨出繭子了,讀書也不要太辛苦,聽到沒有”

    陳操之微笑道:“娘,年輕時不怕喫苦,兒子身體不是越來越健壯了嗎”

    陳母李氏笑道:“你哪裏說得上健壯啊,象來德、小盛那樣的纔是健壯。”

    丁幼微妙目凝視陳操之,說道:“小郎身體與以前比,那是可以稱得上健壯了,小郎個子好高啊,一年前都還是和我差不多高,現在比我高半個頭了。”

    陳母李氏笑道:“個子高有什麼用啊,至今還未有誰家女郎看上他,也無人上門媒妁提親,老婦現在最掛心的就是這件事。”

    丁幼微用團扇掩着半邊臉“格”的笑了一聲,說道:“阿姑未聽說嗎,小郎端午前從吳郡回來,那吳郡的女郎、娘子紛紛示愛、送小郎香囊,有好幾十只啊,若小郎還要擔心婚事,那天下男子都娶不到妻子了。”

    陳母李氏搖頭笑道:“那些都是作不得數的,真要哪天定下一門親事,那我這個做孃的就死也瞑目。”

    丁幼微看了陳操之一眼,轉頭對陳母李氏道:“阿姑莫要催小郎嘛,以小良好的才貌,現在又是六品官人了,總要娶個士族女郎才般配。”

    陳母李氏對當初陳慶之娶丁幼微的艱難可謂心有餘悸,不過幼微就在身邊,她當然不能多說什麼,只是道:“能娶到士族女郎那敢情好,可是象你嫂子這樣賢惠的,六醜你有這福分遇到嗎”

    陳操之只是笑,不說話。

    丁幼微道:“六醜是大福之人,他會遇到更好的。”

    自慶之去世後,今日是陳母李氏最高興的一天,兒子正式定品了,幼微又能回來看望她,一對可愛孫兒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聽長輩說話,這是天倫之樂啊

    一縷簫聲在房間裏盤旋繚繞,明快宛轉,悅耳動聽,樓廊上的小嬋四婢也聽得入神,每夜這一刻,整座塢堡都會安靜下來,東、南、北三樓的陳氏族人都在側耳傾聽陳操之的簫聲,這簫聲給人篤定、安寧之感,讓人覺得明日朝陽升起,錢唐陳氏會愈加興旺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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