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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尺牘和壁畫

    清明將近,細雨紛紛,陳操之在西廂房北窗下抄錄弈理十三篇,謝道韞昨日上午將這卷書送還,當時陳操之被召入宮,謝道韞將書卷交給陳尚便回去了,另有一篇她近日撰寫的逍遙論,一併請陳尚轉交陳操之。

    昨日午時陳操之回到顧府,剛餐畢,範寧來訪,於案頭看到弈理十三篇,大喜,要借回去連夜抄寫,他後日要回吳縣,正好帶回去呈給父親範汪一覽。

    陳操之道:“我這次不能隨武子兄一道去拜見範世伯,這卷弈理十三篇就由我再抄錄一份轉呈範世伯,以示敬意。”

    範寧知道已抄好的這卷弈理十三篇是陳操之答應要送給護軍將軍江思玄的,點頭道:“好,明日傍晚我來取。”

    窗外春雨綿綿,窗內靜謐溫馨,小嬋將一盞清茶輕輕擱在花梨木小案上,茶香嫋嫋升騰、消散

    陳操之端起茶盞抿了兩口,向一邊侍坐的小嬋微微一笑,又專心落筆抄寫,陳操之很喜歡這種書寫的感覺,張芝筆、左伯紙、韋誕墨,那細柔的筆端在潔潤的紙張上點畫撇捺,好似應節而舞,有一種美妙的韻律,這應該就是從勞動上升爲藝術創造了吧。

    寫完最後一句“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陳操之擱下筆,揉了揉手指頭,說道:“大功告成。”

    小嬋便放將手中的針線女紅放回竹篋裏,來幫助陳操之將這二十多頁寫滿繩頭小楷的左伯紙裝訂成冊,又去清洗筆硯。

    顧愷之過來道:“子重,明日與我去瓦官寺,長老竺法汰已派人來請,商議何日開始作壁畫”

    陳操之道:“好,那就明日去,長康下午陪我去見江護軍,我將這冊弈理十三篇送上。”

    午後,陳操之與顧愷之去護軍將軍江思玄府上拜訪,江思玄不在府中,其子江凱代父應客,陳、顧二人小坐片刻便告辭回顧府。

    陳尚也剛好從司徒府回來,喜形於色道:“十六弟,司徒府長史與左民尚書部、祠部官員已經議決,自隆和元年三月初一始,錢唐明聖湖歸我陳氏所有,會稽王賞賜的二十蔭戶由我陳氏自定,報籍備案便可,十六弟的二品官人免狀尚未下達,那也是早晚的事。”

    已致仕的散騎常侍全禮派管事來告知陳操之,他將於三日後啓程回錢唐,陳尚、陳操之兄弟若有家書、物事要捎帶,請早早備好。

    陳操之與陳尚兄弟二人商議了一下,陳尚在司徒府任典書丞,以後也難得回錢唐,按理說應該把妻兒接到建康團聚,只是陳氏在建康尚無安身之處,寄居顧府終非久長之計,陳尚決定暫不接妻兒來建康,待明年在建康置一處房產再接來團聚不遲。

    陳尚又寫了一封長信,建議父親陳鹹將這二十蔭戶全部用於招募匠役百工,不必限於本縣,只要手藝精湛,外縣流民皆可入家籍成爲陳氏蔭戶,陳尚在信中又請父親陳鹹與六叔父商議一下,派可靠之人攜帶金錢入京,年初他兄弟二人帶來的兩斤黃金兌換成二十萬錢,僅會稽王嫁女的賀儀就花費了七萬五千錢,眼看就要囊中羞澀

    東晉官吏,朝廷頒發的俸祿微薄,全靠家族支持,大家族要有族人爲官維護其家族利益,不然的話田產錢帛再多也是供人敲剝,所以說寒門貧戶根本無力支持子弟爲官,做做小吏尚可。

    這日傍晚,陳操之帶着小嬋冒雨去秦淮河南岸集市爲嫂子丁幼微和宗之、潤兒購買禮物,丁幼微和潤兒是同一天生日的,四月十一,而宗之是六月十八,全常侍二月底啓程,三月底、四月初應能回到錢唐,正好可以爲嫂子和潤兒送上生日禮物,今年是嫂子三十歲、潤兒十歲的大生日,可惜陳操之不能親爲嫂子和潤兒祝壽。

    昔日王濛入集市買帽,帽店當臚婦人悅其貌,贈以新帽,而不收其值,今日陳操之購物,雖是雨天,依然觀者如堵,所購之物大都是半買半送,回到顧府小嬋清算,花了五千錢買到了價值萬錢的各種禮物,小嬋眉花眼笑道:“以後要購物就請小郎君陪我去。”

    陳操之失笑道:“可一不可再,多去幾次,必遭大白眼和臭雞子。”

    冉盛在一旁聽得哈哈大笑。

    當夜範寧來顧府取了弈理十三篇離開後,陳操之在燈下給嫂子、宗之、潤兒寫了三封信,給宗之、潤兒的信是介紹來京途中的經歷和建康風物以及一些趣事,給嫂子丁幼微的信則寫得很長,詳細說了中正考覈和陸葳蕤之事,以及對故鄉親人的思念

    陳操之寫信時,冉盛坐在一邊看,說道:“小郎君,我也想給荊叔寫封信。”

    陳操之道:“好,自取紙筆,坐在我邊上寫。”

    冉盛力逾千鈞地提着筆,好半天沒敢落筆,額頭汗都出來了。

    小嬋竊笑,說道:“小盛,還是求小郎君代筆吧。”

    陳操之頭也不擡地道:“自己寫荊叔讓你跟着我,不就是想讓你讀書習字嗎,荊叔看到你能提筆寫信給他,必喜笑顏開。”

    冉盛應了聲:“是。”又想了好久,就在小嬋以爲他可能寫不了的時候,冉盛突然就落筆寫了起來,一筆一劃,是漢隸曹全碑體,以前在錢唐,冉盛經常和宗之、潤兒一起習字,冉盛不學宗之的張遷碑,卻學潤兒的曹全碑,曹全碑字體娟秀清麗,本是適宜女子學習的書體,冉盛寫來自然全無嫣然風致,筆力霸悍,常把潤兒逗得格格直笑。

    陳操之給嫂子丁幼微的長信尚未寫好,冉盛給荊奴的信就寫好了,只有寥寥三行,小嬋探頭過去念道:

    “荊叔安否我在建康甚安,別無他事,惟念荊叔傷臂雨天還作痛否荊叔不識字,且讓潤兒小娘子念給你聽。”

    冉盛赧然道:“寫不出來了,就寫這些了。”

    陳操之側頭一看,笑道:“小盛寫得不錯,很有晉人尺牘的簡約淡遠、情感內蘊的風致,而且沒有錯字,筆畫也沒丟,潤兒看到了也必誇讚你。”

    冉盛得了誇獎,大樂,對着自己生平寫的第一封書帖看來看去,越看越妙

    二月二十三日辰時,陳操之與顧愷之同去瓦官寺拜見竺法汰。

    瓦官寺在建康城清溪門外,沙門慧力啓乞建寺,初只有一堂一塔而已,竺法汰渡江南來,住裼瓦官寺,開講放光般若經,始得俗衆信奉,拓建廟宇、修立衆業,瓦官寺由此成爲江左四大名剎之首。

    竺法汰與支道林不同,支道林是披着袈裟的名士,竺法汰是自幼出家的佛教徒,少與“漆道人”釋道安一道師事西域高僧佛圖澄,佛圖澄圓寂後,竺法汰以釋道安爲師,釋道安在襄陽,遣竺法汰往江東弘揚佛法,竺法汰是般若學六家七宗“本無異宗”的代表人物,主張“心會之學”,頗近後世禪宗,竺法汰精於論辯,曾在荊州與竺道桓辯論一日一夜,折服竺道桓,獲桓溫禮敬,遂遣人送竺法汰於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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