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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龍女和香神

    “唰刷”聲響,西壁的寬大布幔被徐徐拉開,陳操之朗聲道:“諸位先欣賞這邊的八部天龍像,然後再瞻仰長康的維摩詰菩薩像,此所謂拋磚引玉。”

    “拋磚引玉”顧愷之大笑:“此語甚新,子重太謙了,你這是拋磚砸我。”

    謝道韞忍着笑,舉目看時,但見高兩丈、寬五丈的西壁上,氣勢恢弘的八部衆生圖色彩絢爛、形態各異:

    天部的帝釋天寶冠高聳、瓔珞低垂,手持金剛杵,威武莊嚴;

    龍部的卻是一個面相稚嫩的女童,極其可愛,頭生珊瑚角,彷彿梳就的雙丫髻,垂髫低眉,足下生雲,這女童乃龍王婆竭羅之女,是龍衆第一位成佛的龍女;

    阿修羅王一身二首,左邊腦袋漆黑醜陋,右邊的腦袋卻又白皙妖麗,兩相對比,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

    夜叉亦是佛教護法神,既喫鬼也喫人,爲表現夜叉這種雙重性格,陳操之畫夜叉雙面,一面俊朗軒昂,另一面血盆大口、兇惡無比,身體則是高大敏捷,手執蛇矛,矯健輕捷;

    乾闥婆不食人間煙火、只以香氣作爲滋養,是服侍帝釋天的專管奏樂演唱的樂神,身上發出濃冽的香氣,陳操之極盡筆墨變幻,將這香神兼樂神畫得綽約多姿,壁畫上的乾闥婆手執一管紫竹簫,嘬脣吹奏,各色鮮花從簫孔中繽紛而出,讓觀畫者悄然有香氣襲來之感;

    迦樓羅就是大鵬金翅鳥,兩翼張開,佔據了半邊牆壁,翅膀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斑斕絢麗,鳥首凸起一顆純青玉琉璃色的如意珠,雙爪如鉤,抓起一條毒龍,張喙欲食;

    緊那羅是歌神,頭生獨角,奏莊嚴法樂;

    摩侯羅伽是大蟒神,最爲恐怖,人身而蛇頭,匍匐於地,昂首伸頸,努力結印作修行狀

    “那小龍女是不是有點象潤兒”

    陸葳蕤和馮凌波相處小半個時辰就已非常親密,悄聲問馮凌波。

    馮凌波仔細端詳壁畫上的小龍女,說道:“是有點象,不過潤兒更可愛,潤兒眼睛特別靈動,笑起來左頰小渦美得讓人心疼。”

    陸葳蕤點頭道:“是。”又指着香神乾闥婆輕聲道:“這個有點象丁家嫂嫂。”

    馮凌波笑道:“我看倒是象你,你看,各色鮮花繚繞,不正是花癡陸葳蕤嗎”

    陸葳蕤臉泛紅潮,說道:“我不會吹豎笛啊。”

    馮凌波低笑道:“不要緊,可以讓我義兄教你。”

    陸葳蕤與馮凌波在一邊低聲說話,陳操之也聽到了,他仔細看自己畫的龍女和香神,畫時不覺得,現在看時,那龍女還真是象潤兒,至於香神乾闥婆,的確有點象嫂子丁幼微又有點象陸葳蕤

    長老竺法汰得弟子曇壹稟報,說東西壁畫都已完成,大喜,急忙來觀看,先看了西壁的八部天龍像,歡喜得不住唸佛,這樣的壁畫應該是絕無僅有了,龍宮寺這次要輸瓦官寺一頭。

    顧愷之讚道:“子重人物佛像畫已臻大成,用色濃烈大膽,細膩處如春蠶吐絲,奔放處若飛流直下,讓我既羨且妒。”

    劉尚值笑道:“長康這般誇讚子重,想必是要狠狠拋磚砸子重。”

    顧愷之笑道:“砸不了砸不了,子重乃我勁敵,東西兩壁畫,各有特色。”

    竺法汰當先,衆人都去東壁看顧愷之的維摩詰像,但聽驚訝聲一片,紛紛問:“維摩詰菩薩怎麼未點睛”

    顧愷之既得意又神祕地道:“待佛誕日,當着善男信女的面爲維摩詰菩薩開光點睛,此壁畫神采會大不相同,諸位拭目以待。”

    謝道韞細看顧愷之尚未點睛的維摩詰像,畫上大大小小十一個人物,神態各異,陳操之的八部天龍像勝在造型新奇,而顧愷之顯然功力更勝一籌,筆跡周密,緊勁連綿,人物更具神韻,只居中的維摩詰雙目空洞,影響了整體效果,一旦點睛,整幅畫即會煥發神采

    陸葳蕤與張彤雲看這兩幅壁畫心情自然與其他人不同,她二人也參與了壁畫的繪製,那衣褶、寶幢、瓔珞、香輦、祥雲都出自她二人的手筆,現在看到壁畫完成,內心歡喜不盡。

    張彤雲問:“葳蕤你說東西壁畫誰畫得更高明一些”

    陸葳蕤輕笑道:“阿彤好得意是不是自然是顧郎君略勝一籌,壁畫非陳郎君所長嘛。”

    張彤雲道:“葳蕤好公允哦,我以爲你會偏袒陳郎君。”

    陸葳蕤側頭看了謝道韞一眼,俏臉微紅,伸手指輕輕戳

    了一下張彤雲腰肢以示懲罰,說道:“阿彤,我們回去吧,待佛誕日來看顧郎君爲維摩詰菩薩像開光點睛。”

    今日人多,陸葳蕤不便與陳操之單獨說話了,而且這個敷粉薰香的祝英臺總讓她覺得有些彆扭,不能說是嫌惡,只是覺得有點芒刺在背的不適感,完全沒有陳操之其他朋友如徐邈、劉尚值給她親切的感覺,所以不想在瓦官寺多呆,而且繼母張文紈叮囑過她要早點回去,畢竟上次遭遇朱靈寶之事總是個隱憂

    陳操之、顧愷之送陸葳蕤和張彤雲出瓦官寺,顧愷之對陸葳蕤道:“陸小娘子,那江東三俊圖我已畫好,今日午後託安道先生呈令尊一覽,還有那兩幅曹不興的畫像也一併送還。”

    陸葳蕤道:“那兩幅畫像就交由板栗帶給我吧,傍晚我命板栗來取。”又約馮凌波明日去陸府相見。

    徐邈道:“家父與陸使君是好友,我自當攜凌波來拜見陸使君,”

    陸葳蕤與張彤雲乘車離開瓦官寺後,陳操之和顧愷之準備回大雄寶殿看看壁畫還有何瑕疵需要修飾,謝道韞道:“尚值兄、仙民、長康、子重,我也要回去了子重送我幾步,我有話說。”

    陳操之陪着謝道韞離了瓦官寺往清溪門緩緩行去,謝府的牛車和幾個僕從跟在後面。

    清溪門外平疇曠野、秦淮河水波光粼粼,春末夏初,風光宜人。

    謝道韞道:“我四叔父入臺城,我才悄悄出府的,所以要早些趕回去。”停頓了一下,問道:“子重爲何不答應袁通、諸葛曾,我也正想與你辯論一場呢。”

    陳操之微笑道:“英臺兄現在正是積蓄名聲的時候,萬萬輸不得。”

    謝道韞含笑問:“你就一定能贏我”

    陳操之反問:“難道英臺兄是想贏我”

    謝道韞笑了起來,說道:“我受你弈理十三篇厚贈,無以爲報,若一場辯難能讓你贏得六十萬錢,何樂而不爲”

    陳操之笑道:“我二人這樣豈不是串通詐騙他人錢財”

    謝道韞終於守不住矜持,笑得梨渦深深,說道:“豈有此理,這怎麼是詐騙我與你辯難是要全力以赴的,你難道敢鬆懈一分”

    陳操之道:“豈敢豈敢,不管怎麼說,我不會爲了六十萬錢與你辯難,而且我也從不與人賭博。”

    謝道韞側過臉望着不遠處的秦淮河水,說道:“我明白了,不過在去姑孰前我還是想與你辯難一場,是我邀請你的,不是袁通、諸葛曾,子重可肯答應”

    陳操之微笑道:“英臺兄似乎有詐”

    謝道韞轉過臉來莞爾一笑,問:“可願中計”

    陳操之道:“似乎推辭不得。”

    謝道韞忍着笑,拱手作別,登車而去。

    陸葳蕤與張彤雲分別後,在橫塘北岸遇到了陸禽,陸禽面帶怒容,問道:“蕤妹又去瓦官寺了”

    陸葳蕤心“怦”的一跳,知道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了,微笑着應道:“是,六兄有什麼事嗎”

    陸葳蕤是陸氏家族的明珠,陸禽對這個小他五歲的堂妹還是很喜愛、很有親情的,但葳蕤要嫁給陳操之,這實在讓他無法容忍,好在父親陸始是強烈反對的,沒有父親陸始允許,葳蕤就不可能嫁給陳操之,讓陳操之空等去吧

    前兩日陸禽去探望朱靈寶,問其怎麼就跌斷了腿而且還那麼巧,相龍也跌斷了腿朱靈寶起先不肯明言,因爲陸禽是陸葳蕤從兄,怕陸禽責怪他

    今日上午陸禽又去探望朱靈寶,終於得知事情原委,陸禽大怒,他不惱朱靈寶,卻恨陳操之,又認爲從妹陸葳蕤這樣做實在是玷辱家風,來到叔父府中找管事略一盤問,就知道這一個月來陸葳蕤頻繁去瓦官寺,今日又去了,而父親陸始和叔父陸納去臺城尚未歸來,陸禽怒衝衝帶了二十部曲家將就要趕去瓦官寺,在橫塘正與陸葳蕤相遇。

    陸禽瞪着陸葳蕤,陸葳蕤坦然面對,目光純淨,無邪無畏,反倒是陸禽移開目光,壓低聲音問道:“你去瓦官寺私會陳操之是嗎”

    陸葳蕤道:“陳郎君與顧郎君在瓦官寺繪製壁畫,我去觀摩學習,六兄,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陸禽見陸葳蕤並無絲毫羞慚畏縮之態,不由得更生忿怒,問:“你三天兩頭去瓦官寺,叔父、叔母可曾知曉”

    陸葳蕤道:“爹爹和張姨都是知道的”說到這裏,忽然心一酸,滿是委屈,覺得自己要被從兄這般盤問,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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