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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納妾

    室內悄然,楠木書案上的銅牛燈光線暈黃柔和,宗之和潤兒並排跪坐在書案前,全神貫注書寫子夏的詩經大序,陳操之居左,丁幼微居右,小嬋、雨燕和阿秀侍立一邊。

    宗之和潤兒都是坐姿筆挺、頭正肩平、指實掌虛、懸腕揮毫,兄妹二人都寫的是西嶽華山廟碑隸體,宗之原本學張遷碑、潤兒學的是曹全碑,年初陳操之離開錢唐之前建議小兄妹二人不要久練一帖,那樣容易受拘束、磨失靈氣,所以宗之和潤兒改練華山碑

    丁幼微看着兩個孩兒專注書寫的樣子,又側頭看了一眼小郎,小郎含笑看着宗之和潤兒,這一刻,丁幼微感到溫馨而篤定。

    詩經大序篇幅不短,陳操之只要求宗之、潤兒寫第一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行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宗之先一步寫完,並沒有立即呈給醜叔觀看,而是等了一下,待潤兒也寫好了,二人一起挪開位置,以便醜叔評看。

    華山碑書風古茂樸拙、用筆豐滿,宗之以前練習張遷碑,張遷碑嚴謹豐腴,所以承接華山碑比較容易,潤兒一直練習書風秀美的曹全碑,再練風格迥異的華山碑要喫力一些

    小兄妹二人都盯着陳操之看,等着醜叔的評價。

    陳操之道:“宗之用筆波磔、字字起棱,頗得華山碑筆意,再練一年,便可臨摹王逸少的樂毅論,樂毅論是隸、楷分流的佳作,要寫好蘭亭集序,必先學習樂毅論樂毅論原帖藏於烏衣巷王府,我請逸少公之子王獻之臨摹了一份,這次帶回來了,送給宗之。”停頓了一下,看着潤兒烏黑清亮的眼眸,微笑道:“潤兒筆力也練出來了,曹全碑和華山碑一起練,再練兩年可習章草和行書。”

    潤兒看了看書案上的兩幅字,問道:“醜叔,阿兄比我寫得好,對不對”

    丁幼微笑着搖了搖頭,潤兒太好強了,宗之平日都是讓着她呢。

    陳操之問:“潤兒,你和小盛比力氣,比得過嗎”

    潤兒瞪大眼睛,想回答,卻又沒有開口,眼睛一轉,說道:“潤兒明白醜叔的意思了,潤兒和阿兄各有所長對嗎那醜叔說說我的所長和所短”

    陳操之笑了起來,曲指在潤兒粉嫩的頰上輕輕一彈,說道:“潤兒這幅字筆致圓轉流動,很有韻味,我讓你練習華山碑,就是要你練筆力,現在筆力出來了,曹全碑的秀麗仍在,這就是好處、長處,至於短處,嗯,沒有,全是長。”

    潤兒笑逐顏開。

    陳操之又問了小兄妹二人今年讀的左氏春秋和莊子,宗之、潤兒都是應答如流。

    丁幼微見已經是戌時末了,便對宗之和潤兒道:“好了,你們兩個要去歇息了,孃親和你們醜叔還有些話說。”

    小兄妹二人便由阿秀領着去洗漱,丁幼微望着陳操之微笑道:“小郎這次回來見過陸小娘子了是嗎”

    陳操之看了一眼小嬋,小嬋抿着嘴笑,陳操之道:“我正要求嫂子一件事”便將陸葳蕤想見丁幼微的事說了。

    丁幼微道:“我不知道陸小娘子已經回華亭,不然早就去探望她了,多好的女孩兒啊,那我後日便動身吧。”

    陳操之道:“謝謝嫂子。”

    丁幼微道:“若能早日迎娶陸小娘子可知有多好,小郎今年都已經是十九歲了,阿姑臨終最掛念的就是小郎的婚事呢。”

    小嬋在一邊說道:“陸小娘子的爹爹,還有陸夫人,都喜歡操之小郎君,就是陸小娘子的二伯父持門第之見不答允。”

    丁幼微問陳操之:“那麼小郎有什麼打算呢”

    陳操之道:“嫂子放心,我一定能三媒六聘把葳蕤娶回來的。”

    在別人聽來,陳操之這是狂妄,但丁幼微卻是深信,小郎有着太多的神奇,達成了很多原以爲做不到的事,小郎也一定能與陸小娘子喜結良緣,

    當然,這也需要陸小娘子努力堅持,她這次去華亭就是要與陸葳蕤長談,她對那個美麗嬌羞的陸小娘子很是憐惜,三年前陸小娘子在這裏歇夜時,她寬慰陸小娘子說再等兩、三年就可以,沒想到隨後阿姑去世、小郎守制,這轉眼三年多就過去了

    丁幼微想起那個祝英臺的事,想問小郎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又覺得不方便問,小郎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是成年男子了。

    又說了一會話,丁幼微便讓小郎早點去歇息,昨夜可是一夜未睡呢,小郎現在長大了,不能住在這小樓裏,這些避忌還是要有的。

    陳操之起身時,小嬋有點進退失據,不知是跟着操之小郎君去呢,還是留在這裏

    丁幼微一笑,說道:“小嬋,還不跟去服侍小郎君,你現在可不是我的人了。”

    小嬋紅着臉,跟着陳操之去了。

    雨燕看着陳操之和小嬋的背影捂着嘴笑,對丁幼微道:“娘子,雨燕有一件事要說,娘子莫要怪我,是關於小嬋的”

    丁幼微道:“你說,我不怪你。”

    雨燕喫喫笑道:“我和阿秀先前逗小嬋說話,說青枝都快生孩兒了,小嬋什麼時候生小嬋又笑又罵,追着打我和阿秀,最後說,她和操之小郎君沒有那事,我和阿秀當然不信,小嬋急得不行”

    丁幼微搖着頭笑,又蹙起秀眉,心道:“小嬋不是口是心非之人,她這樣說肯定是真的,年初讓小嬋跟着小郎去建康,擺明了就是讓她給小郎侍寢的,這也是阿姑的遺願,這去建康都快一年了,卻卻無事,難道小郎不喜歡小嬋,看樣子不象啊”

    丁幼微有些迷惑,當初她嫁給慶之,陪嫁的四個丫環小嬋、青枝、雨燕和阿秀,其實都是準備給慶之作妾的,只因爲四個侍婢那時尚幼,慶之與她伉儷情篤,根本沒往那方面想,現在呢,小郎成人了,四婢卻都比小郎大着好幾歲,小郎不喜歡也很正常,但小嬋是阿姑指定的、小嬋自己也說過要終身侍候操之小郎君、小郎也沒拒絕,卻爲何不讓小嬋侍寢

    魏晉之際,社會動盪,戰亂頻仍,瘟疫疾病流行,人壽短促,幼兒能最終養育成人的三不及一,所以世家大族子弟大多蓄有妾侍,即便家有悍妻,不敢公然納妾,也多有外宅,且不說桓溫私納李勢妹,以德行雅量著稱的丞相王導也是多蓄姬妾,史載王導妻曹氏甚妒,禁制王導不得有侍御,聽聞親戚有納妾的,她都要誚責,王導乃密營別館,衆妾羅列,兒女成行,後元會日,曹夫人於青疏臺中望見兩三兒騎羊,皆端正可念,夫人遙見,甚憐愛之,問侍婢:“汝出問此是誰家兒”這下子露餡了,曹氏驚愕大恚,不能自忍,乃命車駕,將黃門及婢二十人,人持食刀,自出尋討,王導得知大驚,飛轡出門,猶患牛遲,乃以左手攀車攔,右手捉麈柄助御者打牛,狼狽奔馳,方得先至。司徒蔡謨聞而笑之,乃故詣王公,謂曰:“朝廷欲加公九錫,公知不”王導信以爲真,自敘謙志,蔡曰:“不聞餘物,唯聞有短轅犢車、長柄麈尾爾。”王導大慚

    這個故事很好笑,但家有悍妻猶敢納妾,可見納妾之普遍,子嗣衆多也是家族興旺,西樓陳氏只有陳操之、陳宗之叔侄二人,可謂人丁凋零,正指望陳操之多育子嗣呢

    次日一早,丁氏別墅駛出十輛牛車,婢僕數十人,陳氏、丁氏族人齊赴杜子恭道場參加水官帝君誕辰慶典,天師道拜三官,尤重水官,所以下元節的慶典最是隆重。

    丁幼微特意讓宗之、潤兒與阿秀她們共乘,而讓小嬋與她同車,丁幼微先問小嬋在建康的起居,說着說着,小嬋明白丁幼微的意思了,低下頭去,想笑又想哭,說道:“娘子,是小嬋生得太醜了啊”

    丁幼微重新審視小嬋,嗯,小嬋二十五歲了,比小郎大了六歲,小嬋和陸葳蕤比當然遜色,可小嬋眼大膚白,開朗愛笑,任誰都不會嫌惡她的,丁幼微輕聲笑道:“小嬋是不是太靦腆了你可是小嬋姐姐啊”

    小嬋紅着臉搖頭,說道:“娘子不要多說了,不管怎樣,小嬋都會服侍小郎君一輩子的。”

    丁幼微想了想,說道:“操之應該是要等着陸小娘子吧,小郎的心思有時挺難猜的,與一般男子不一樣,不同流俗”

    說到這裏,丁幼微抿起嘴脣,心裏不知想起了什麼,眸光窅緲,面色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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