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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隔牆有耳

    桓溫在內庭靜室召見陳操之,侍女引導陳操之入座後便退了出去,室內只有桓溫與陳操之二人,身前的花梨木小几上,有酒樽、茶具,桓溫道:“操之飲酒、品茗自便”。

    料峭春風經南面長窗吹徹一室,素幃飄拂,桓溫的猥毛須紋絲不動,彷彿鐵絲磔戟,目視陳操之,並無他話。

    陳操之從容爲自己斟了一盞茶,品了一口,不待桓溫相問,便道:“大司馬所詢之北伐之策,操之昨夜思謀良久,竊以爲此時北伐,不得天時也。”

    桓溫欣賞陳操之的簡明利落,不象其他一些名士,正事不說,先繞着說一大堆浮言虛詞,這樣的人桓溫見識過的以謝萬石爲最,但謝安石卻是一個讓桓溫看不透的人,在西府一年,謝安既無功績亦無過失,在吳興郡任太守一年餘,亦是平平無奇,很有點黃老無爲而治的風範,但聲望卻是與日俱隆,現爲御史中丞,琅琊王司馬昱有意任命謝安爲侍中參政,但考慮到謝安出東山不過四年,驟然提拔爲三品侍中,不合常制,謝安這御史中丞還得再任一、兩年。

    。與謝安的雅量無爲相比,陳郡謝氏的兩個後輩謝玄、謝道韞倒是鋒芒畢露,在庚戌土斷中,與陳操之一樣顯示了切實的才幹,謝玄晉升高位是必然的事,而對於謝道韞,桓溫倒真是很感興趣,他要看看這個謝氏女郎能在仕途中走到哪一步與陳操之的情感糾葛又如何收場對陳郡謝氏的聲譽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這些想法在桓溫心頭一掠而過,徐徐道:“願聽操之詳論。”

    陳操之道:“今苻堅學習漢人制度,王猛輔之,匈奴歸附,氐秦勢力大張,倉促未可圖也。”

    桓溫點頭道:“去年初,匈奴右賢王曹轂、左賢王劉衛辰叛秦,我本欲乘機伐秦,卻逢哀帝駕崩,北伐之事遂寢,而苻堅短短百日內便擊破了匈奴左右賢王曹轂與劉衛辰,徙其豪傑六千餘戶於長安,諸胡肅然,以此看來,氐秦誠然不可伐,然鮮卑慕容更強於氐羌,氐羌既難伐,慕容豈非更難伐”

    陳操之道:“大司馬明鑑,北方二胡,鮮卑慕容強而氐羌弱,但氐羌正處於上升勢,王猛奇才也,苻堅用之而不疑,操之以爲,王猛不死,氐秦難滅;而鮮卑慕容雖強,但據前來的投誠的慕容垂妻弟段思言,諸王族不睦,皇帝年幼,皇太后可足渾氏擅權,逼反段氏這樣的事還會發生的,大司馬可慮者,慕容恪、慕容垂兄弟也,愚以爲,氐羌要擴張,必與慕容氏相爭,我大晉可坐觀鷸蚌相爭,伺機謀利。”

    桓溫默然,半晌方道:“操之所言,誠穩重長久之策,但桓某年過五旬,時不我待,奈何”又道:“氐秦、慕容,之所以不敢南下者,因爲有溫在也,吾不諱言,一旦溫身故,胡騎即將南下矣,王猛、慕容恪可都比我年少啊。”

    陳操之知道桓溫此言並非自誇,在桓溫第三次北伐被慕容垂擊敗之前,桓溫的威名震懾北胡,氐秦和慕容燕都不敢起胡馬窺江之意。

    陳操之道:“這世上有夭者、有壽者,桓公有壽者相,正是大有可爲之時,桓公再過十年賦魏武帝老驥伏櫪詩不遲。”

    桓溫喜道:“操之能觀人壽夭乎葛稚川所傳”

    陳操之含糊道:“略懂,嗯,略懂。”

    陳操之當然知道東晉一些著名人物的大致壽命,比如慕容恪就沒幾年好活了,強大的慕容燕國就是在慕容恪死後開始分崩離析的,那時纔是北伐的良機,絕不能讓苻堅盡吞前燕的領地,不過有些事情已經改變,比如謝萬,史載謝萬兵敗壽春被貶庶人的次年便去世了,但現在三年過去了,謝萬還健在,上次聽謝道韞說她四叔父謫居烏衣巷時曾想服散解憂,是謝道韞諫止的,謝道韞對五石散的態度受陳操之影響很大,可以說是陳操之延長了謝萬的壽命。

    桓溫頗感振奮道:“汝鄉杜子恭亦言桓某壽在耳順之外,今操之亦言,如此說桓某尚有十年壽算,此十年,桓某定要爲桓氏打下堅實基業,操之其助我乎”

    陳操之拱手道:“自當追隨桓公。”

    桓溫捋須大笑,說道:“桓某與操之具有時不我待之感啊,操之今年二十矣,陸氏女苦等操之,操之要娶陸氏女,就得成就非常功業,操之其勉之。”

    陳操之微微而笑,心道:“等你桓溫做了皇帝再逼陸氏嫁女於我嗎,那要等多少年”

    桓溫道:“操之前言靜觀秦燕相鬥,而我坐收漁翁之

    利,此言雖有理,但我不能坐等,江東所缺者,戰馬也,今我欲以西府新煉兵器向苻堅換馬,與苻堅聯合抗衡鮮卑慕容,操之以爲可行否”

    陳操之心道:“這樣一來,歷史進程或許會大大的改變了。”應道:“桓公所謀深遠,我料苻堅會答應與桓公連橫抗擊慕容燕。”

    “好”桓溫擊掌道:“就請操之爲使臣出使氐秦,可乎”

    陳操之與座上躬身道:“不敢辭。”

    桓溫眼露讚賞之色,說道:“我已祕密遣使與苻堅聯繫,看其意下如何本月底當有回覆,然後操之正式出使氐秦,當然要以朝廷的名義,操之是我西府掾吏,以西府參軍身份出使氐秦不大適合,品秩亦偏低,不足以壯操之行色,我將表奏朝廷,另行任命,如此,操之越級擢升,才能堵朝中非議者之口。”

    又議良久,陳操之請辭,桓溫道:“操之且慢,小妾傾傾知操之歸來,要來拜見,已等候多時了。”

    陳操之眉頭微微一皺,半年不見李靜姝,剛回到西府,這女子就又來了,但又沒有理由不見。

    素白長裙的李靜姝翩然而入,先向桓溫萬福,然後拜倒在陳操之座前,口稱:“弟子李靜姝拜見陳師。”即有侍女捧上新年拜師禮,皆是蜀中名貴物產。

    桓溫說道:“操之不必推辭,這些物品俱是蜀產。蜀人重義,傾傾離蜀十五載,還有人每年來拜見送禮。”看來桓溫是知道李靜姝與蜀人有聯繫的。

    李靜姝道:“難得見到陳師,機不可失,妾身要向陳師請教了。”即命侍女取豎笛來,吹了一曲長清,這支曲子去年陳操之赴會稽土斷之前李靜姝還只能吹得斷斷續續,有些高音和低音吹不出來,而現在,竟吹得宛轉有致,悠嗚可聽。

    桓溫顧而樂之,待李靜姝一曲吹罷,說道:“傾傾每日習練此曲,頗費苦功,操之以爲她吹奏得如何”

    陳操之自然要誇讚一番,指點一些小技巧,又寫了一支長側曲譜給李靜姝,然後告辭出將軍府。

    陳操之回到鳳凰山寓所,鄰舍的謝道韞請他過去小宴,陳操之獨自一人踱了過去,謝玄已先在,三人便飲酒敘話,謝玄聽陳操之說了將出使氐秦,對謝道韞道:“果然不出阿姊所料,子重將爲桓公行使合縱連橫之計。”

    謝道韞橫了弟弟謝玄一眼,這裏雖然都謝氏舊人,但阿遏在子重面前稱呼她爲阿姊,讓她有些不快。

    卻聽謝玄又道:“子重既爲正使出使氐秦,我阿。阿兄可爲副使。”

    陳操之看了謝道韞一眼,說道:“此去長安,往返五千裏,沒有半年回不來,英臺兄。英臺兄畢竟體弱,恐難勝任。”

    謝道韞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陳操之這明顯是認爲她是女子之身不宜出使嘛,雖然意含關切,但非謝道韞所喜。

    謝玄亦不再多說,心裏已有了計較,午後,謝玄不與謝道韞商議,徑去拜見桓溫,爲其姊謝道韞請命,隨陳操之一道出使氐秦,在謝玄看來,出使氐秦固然有風險,但可讓阿姊與陳操之共患難,日久見真情,如此,阿姊與子重的情感就完全不是那花朵般嬌柔的陸氏女郎能比的。

    桓溫聽罷謝玄所言,心裏大詫異,謝玄這麼做當然是想撮合其姊謝道韞與陳操之的婚事,看來謝氏族人是同意謝道韞嫁給陳操之的了,現在的問題是陳操之對陸氏女郎一片癡心。

    謝玄道:“祝參軍才識桓公深知,與陳操之聯袂出使,可奏大功。”

    桓溫沉吟不答,出於某種考慮,他雖然明知謝道韞是女扮男裝,卻依然徵召其入西府,但遣一個女子出使他國,這太匪夷所思,萬一露餡,有損國體,亦必累及陳操之,躊躇道:“待我熟思之,明日再定。”

    謝玄辭出後,桓溫獨自搖頭哂笑,咄咄自語道:“真是怪哉,謝幼度竟要讓其姊隨陳操之出使苻秦,嘿嘿,謝家女郎真是非陳操之不嫁了嗎”又道:“等下傳陳操之來,問他意下如何”

    小門邊、素簾外的李靜姝目瞪口呆,她素來喜竊聽桓溫與人密談,早知桓溫有反志,更未想到今日會聽到這樣一個奇聞,那西府參軍祝英臺竟然是謝玄之姊,謝玄之姊還能有誰,當然是號稱大晉第一名媛的謝道韞了,原來這謝道韞竟是癡戀陳操之。

    李靜姝驚奇之下,妒意橫生,脣邊頰上卻浮起魅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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