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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二、柔弱與堅強

    三月三,上巳節,這日一大早,陸葳蕤在繡閣沐浴,侍婢簪花和另兩個婢女從後園摘來蘭草和芍藥花瓣灑在浴桶中,以蘭草和芍藥花沐浴是三吳上巳節習俗,據說可以除穢祓禊,對於未婚女子來說,上巳節以芍藥花沐浴,還可以獲得美滿的愛情,詩經.鄭風.溱洧篇有云:“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這就是描寫上巳節青年男女在河邊談情說愛、臨別時贈以芍藥的詩篇,此時短鋤便是一邊輕聲唱着溱洧一邊立在浴桶邊用精美的竹篦爲陸葳蕤梳頭,那溼漉漉的長髮烏黑豐盛,篦子自發根自發梢梳櫛一過,長髮就象閃亮的黑緞,而肩背的雪白肌膚好似亭亭荷葉蓋,水珠流轉不沾,只不過荷葉是綠色的,而陸葳蕤的肌膚潔白無瑕,羊脂白玉亦不足以比擬。

    短鋤左手食指輕輕觸了一下陸葳蕤背部的肌膚,嘖嘖道:“小娘子真嫩啊,潔白細膩,滑不溜手。”

    一邊的簪花喫喫笑道:“是愛不釋手。”

    短鋤笑道:“若是陳。”覺得不妥,朝簪花吐了吐舌頭,只是笑,不說話了。

    這時,簾外一個小婢說道:“短鋤姐姐,你妹子黃鶯兒有事找你。”

    短鋤聽說是她從妹黃鶯來尋她,搖頭笑道:“這個黃鶯兒,一大早就跑到這邊來玩,也不怕管事的罰她。”揚聲道:“讓她等一會,我正侍候小娘子沐浴呢。”

    陸葳蕤道:“短鋤你去,或者有什麼事呢,莫讓黃鶯兒等着。”

    短鋤道:“她到這邊來除了玩耍還能有什麼事,小娘子性子好,由着她玩,她就愛來這邊。”自顧爲陸葳蕤櫛發。

    過了一會,那小婢又來稟報說黃鶯兒有要緊事對葳蕤小娘子說。

    短鋤嗔道:“這丫頭膽子真不小,待我去揪她耳朵皮。”

    陸葳蕤道:“讓她進來,在簾邊說話。”

    黃鶯兒來到浴室外間,立在繡簾外,有芬芳的水氣氤氳而出,一個嬌婉溫柔的聲音問:“黃鶯兒,有什麼事”

    黃鶯兒看看身邊的幾個婢女和僕婦,囁嚅道:“葳蕤小娘子,黃鶯兒是有事,要緊的事,這個。那個。”

    短鋤快刀剪亂麻地道:“有事快說啊,什麼這個那個,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黃鶯兒心慌起來,背地裏流傳家主的私語是要受重責的,會被賣掉,黃鶯兒不敢說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沒事了,葳蕤小娘子、短鋤姐姐,我先回去了。”朝簾內施了一禮,便要離去。

    陸葳蕤秀眉微蹙,心裏暗暗訝異,示意短鋤喚黃鶯兒進來,短鋤便掀簾出去拉着黃鶯兒的手進來,陸葳蕤在描金繪彩的浴桶裏,露腦袋脖頸在外,輕言細語問:“黃鶯兒,有何難處無妨,儘管說。”

    黃鶯兒看着葳蕤小娘子因熱水蒸浸而分外嬌美的臉蛋,心裏安定了一些,說道:“小娘子,黃鶯兒昨夜聽到一件事,與小娘子有關的,想單獨對小娘子說。”看了看短鋤,補充道:“短鋤姐姐也可以聽。”

    陸葳蕤“哦”了一聲,便命簪花還有另一個婢女暫時退出簾外,簪花頗爲不滿,白了黃鶯兒一眼,出去了。

    黃鶯兒靠近浴桶,低聲說了昨夜她聽到的家主陸始和六郎君陸禽說的話,短鋤驚得目瞪口呆,看着陸葳蕤,急道:“小娘子,這可怎麼辦,讓我阿兄趕緊給陳郎君報信吧”

    陸葳蕤坐在浴桶裏蹙眉不語,一動不動,但漂浮着芍藥花瓣和蘭草的水面蕩起層層漣漪,顯然陸葳蕤酥胸起伏,心情激盪。

    黃鶯兒看着陸葳蕤美麗含愁的大眼睛,輕聲道:“葳蕤小娘子,那我回去了,小娘子要小心一些。”

    陸葳蕤壓抑着如沸如煎的心情,強笑道:“黃鶯兒,謝謝你。”

    黃鶯兒走後,簪花兩婢又進來了,見小娘子和短鋤神色有異,簪花小心翼翼問:“小娘子,出什麼事了”

    陸葳蕤稍一遲疑,說道:“我伯父又想逼我聯姻。這事你們不要對他人說起,莫要連累了黃鶯兒。”

    這幾個婢女都是陸葳蕤心腹之人,真心喜愛葳蕤小娘子,聞言都是臉現憂色,連聲答應。

    短鋤服侍陸葳蕤穿衣時,附耳道:“讓我阿兄去

    找陳郎君嗎”

    陸葳蕤搖搖頭,心道:“陳郎君近日就要出使氐秦,這時讓他得知這樣的事,一定非常焦急,他還如何能安心出使啊,豈不是誤了陳郎君前程而且我伯父、我從兄多次非難陳郎君,我已經覺得很歉疚,若讓陳郎君與皇帝對抗,陳郎君這幾年爲他家族的努力豈不是要白費了,而且還會獲罪。”

    短鋤見小娘子搖頭,想想也是,皇帝要娶小娘子,告訴陳郎君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又問:“那先告訴夫人”

    陸葳蕤道:“孃親剛剛分娩,身子虛弱,怎好告訴她這事誰都不要告訴,庾皇后駕崩未滿一個月,納妃尚早,不要着急,我有辦法的。”

    聽陸葳蕤這麼說,短鋤安下心來,小娘子外表柔弱、與世無爭,心裏是很有主意的,認定的事決不動搖,小娘子說有辦法那就真的是有辦法。

    陳操之從郗超那裏回到顧府已經是夜裏亥時,板栗還在門房等候,說道:“陳郎君,我家小娘子明日想見你一見。”

    陳操之道:“好,桓大司馬奏章已上,我後兩日便要離開建康,明日便去向陸使君辭行吧。”

    次日,臺城太極殿西堂,琅琊王司馬昱、尚書令王述、尚書僕射王彪之、西府長史王坦之、中書侍郎郗超、侍中張憑、高崧、散騎常侍謝萬、孫綽、御史中丞謝安、顧憫之、五兵尚書陸始,還有桓祕、江思玄諸人濟濟一堂,共議陳操之出使氐秦之事,陸始反對晉升陳操之爲七品太子洗馬,認爲陳操之無論族望和資歷都不夠格,但琅琊王司馬昱和郗超都認爲陳操之既代表大晉出使番邦,若無清貴顯職則有損威儀,陳操之本是八品參軍,擢升一級並不爲過,謝安、江思玄諸人也都同意。

    侍中高崧耿直孤僻,一向直言快語,不留情面,唯獨對陳操之讚賞有加,這時冷冷道:“出使氐秦若是美差的話,怕也輪不到陳操之,陸尚書有子若肯出使,擢升一級亦無不可。”

    陸始瞪着高崧,高崧洋洋不理,高崧連桓溫、謝安都敢嘲諷,遑論他人,而且高崧也說得沒錯,世家大族子弟哪個肯臨危地,讓陸禽出使氐秦,只怕嚇得要稱病不出了。

    陸始無言,商議已定,琅琊王司馬昱去稟報皇帝司馬奕,一面傳召陳操之入臺城覲見皇帝,皇帝司馬奕對作爲桓溫的心腹陳操之一向無好感,倒是樂意陳操之出使氐秦,氐人兇殘,陳操之出使凶多吉少,當即擬定三月初六日由皇帝親授陳操之旌節,即日出使氐秦。

    三月初四傍晚,陳操之去拜見陸納,給陸府小郎君送上一份厚禮,並辭行,因禮制,陸夫人分娩後一月之內不能見外人,所以陳操之只隔簾向陸夫人問安,聽到內室陸小郎君哇哇的啼哭聲,這男嬰聲音洪亮,很是健康。

    陸夫人喚夫君陸納入內,說道:“葳蕤想明日與陳郎君遊秦淮河,請夫君憐惜恩准。”

    陸納看了一眼垂首立在一邊的陸葳蕤,皺眉道:“遊秦淮就不必了,被人撞見不雅,讓操之明日來府中吧。”

    陸夫人張文紈現在有了兒子,底氣甚足,笑道:“夫君這樣可謂是掩耳盜鈴,建康城哪個不知操之與葳蕤之事前些日操之在府上作畫,也是盡人皆知,誰又敢取笑半分,倒是憐惜操之的居多,夫君也念操之後日便要數千裏北上,葳蕤苦候,就讓他二人暢快一遊嘛,其實夫君心裏不也視操之爲子婿了嗎二伯過於多慮,操之與葳蕤之事傳遍江左,也未見得就損害了我陸氏聲譽,北人重門第、江左重人物,如操之這般的人物江左又有幾人”

    陸納微笑起來,說道:“我倒不知文紈還這般雄辯”看着陸葳蕤道:“也罷,小心謹慎,莫要拋頭露面。”

    陸葳蕤趕緊跪下,謝過爹爹。

    陸納留陳操之用晚餐,問:“操之巨舟可曾開始建造”

    這是去年陳操之答應過陸納的,若三年內無力說服陸始、迎娶陸葳蕤,則造巨舟攜葳蕤浮海而去,效范蠡與西施。

    陳操之躬身道:“造巨舟之先,操之還想努力拼搏一回,三媒六禮娶葳蕤過門是我最盼望的。”

    陸納點了一下頭,說道:“操之出使氐秦,我有一物相贈。”攜手陳操之來到側院,就見一僕牽着一匹高頭大馬過來,此馬高七尺餘,長腿瘦頸、兩耳尖尖、通體墨黑,沒有半根雜毛。

    陸納道:“此是涼州牧張玄靚前年遣使覲見皇上,一批隨同來京的涼州商人帶來的胡馬,應是西域產,頗爲神駿,操之出使氐秦,正需要一匹好馬,且收下,不必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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