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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道韞入局

    陸葳蕤得知陳操之被鮮卑人擄往河北時正在臨摹華山碑,手一顫,紫毫筆在紙上一頓,“巖巖西嶽,峻極穹蒼”的“穹”字那寶蓋一點就成了墨團

    陸葳蕤擱下筆,強自鎮定問:“誰人傳言”

    額角細汗的短鋤緊張地看着葳蕤小娘子,答道:“聽說是顧郎君從姑孰帶來的消息。”

    陸葳蕤心一沉,顧愷之帶來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但爲什麼阿彤不來和她說,反倒是先在市井間傳揚開來了

    正想着,僕婦來報張彤雲小娘子來了,陸葳蕤一聽,一顆心更是沉到谷底,阿彤定是來和她說這事的

    待看到張彤雲的第一眼,陸葳蕤終於確定陳操之被擄的事實,眼淚再也禁不住,幽泣不成聲,張彤雲趕緊安慰她,也無甚好說,無非是陳郎君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來云云

    陸葳蕤的眼淚串串而落,滴在手中半攏的紫竹摺扇上,將細絹扇面上寫的小楷氤氳開來,陸葳蕤迅即驚覺,急用衣袖去拭,卻已是墨意淋漓,“願在裳而爲帶,束窈窕之纖身”的字跡都模糊了,這是陳郎君臨別時送她的獨一無二的小扇,扇面的茶花圖和閒情賦都是陳郎君的親筆,今日也遭污損,真令她哀痛欲絕

    陸夫人張文紈聞訊趕來,百般撫慰,陸葳蕤止了眼淚,卻突然取了一把幷州快剪,在衆人錯愕不及的目光中將左鬢髮剪下長長數綹,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說道:“葳蕤截髮明志,此生非陳郎君不嫁,陳郎君三年歸來我等他三年,十年歸來等他十年,煩請轉告二伯父,若再相逼,有死而已”

    陸葳蕤堅信陳操之能從鮮卑人那裏脫身歸國,陳郎君說了要她好生保重,等他回來,陳郎君絕不會失信,只是生此變故,歸期難卜,二伯父他們定會藉此大作文章,逼她入宮,她不能象以前那樣沉默以對,必須明確表明自己的決心,即使傳揚出去有損家族聲譽也在所不惜

    陸夫人張文紈趕緊命人奪下陸葳蕤手裏的剪刀,含淚道:“癡兒何至於此,張姨一定會幫你的,你萬萬不可尋短見”

    張彤雲亦哭,拉着陸葳蕤的手,淚流滿面。

    傍晚時,陸納從臺城歸來,他也知道陳操之被劫往鄴城之事,更是愁悶,聽夫人張文紈說了葳蕤斷髮明志,這清操絕俗的三吳名士陸祖言長吁短嘆,他很瞭解葳蕤外柔內剛的倔強性子,若再相逼,葳蕤的確是會以死相抗的

    陸納在庭中躑躅半晌,邁步向二兄陸始府中行去,他要和二兄還有族中幾位長輩說清楚,若一意要送葳蕤入宮,將會釀成慘事,那時非但成不了皇親貴戚,陸氏家族聲譽也必大損

    陸納不是剛愎自用的陸始,經過多日的觀察,陸納心知桓溫遲遲不表態,決非不敢插手皇室之事,而是想借機讓皇帝和陸氏家族出醜,爲其篡位掃清障礙

    郗超曾答應謝道韞之託,要阻止皇帝納陸葳蕤入宮,郗超此人雖然善於權謀機變,但在對待朋友上,其品格無可挑剔,可以說是一位既高貴又詭詐的人,所以當郗超得知陳操之被俘、而桓大司馬在陸氏女入宮一事上卻又遲遲不表態,便決定親赴姑孰,向桓溫請教此事

    六月二十九日傍晚,郗超趕到姑孰西府拜見大司馬桓溫,入密室相談,郗超不知陳操之被俘的經過,心想陳子重穩健謹慎,怎麼會落到鮮卑白奴手裏, 這其中定有緣故

    郗超是桓溫謀主、智囊,是桓溫最信任的人,桓溫很多心事不對弟弟桓豁、桓衝、桓祕說,更不對兒子桓熙、桓濟說,卻會對郗超坦誠相告,桓溫先聽郗超說了都中對陳操之被俘的反應,冷笑道:“皇帝竟想削陳操之官職,真是昏庸”當即將沈勁和陳操之的信給郗超看

    郗超覽信大驚喜,嘆道:“子重之才,吾不及也”

    桓溫道:“陳操之憑一人之謀,攪動北胡二國,定下北伐中原的大計,這是十萬大軍也難達到的,此等英拔之才皇帝竟要削他官職,嘿嘿,待陳操之建大功歸來,皇帝只怕要羞慚不敢見人了”

    郗超立時明白桓溫心意,桓溫這是要讓皇帝出醜,同時郗超也明白了桓溫爲什麼遲遲不表態反對陸氏女入宮了,桓溫就是要讓皇帝司馬奕和陸始自損聲譽,因爲桓溫知道陸氏女入宮牽連極廣,崇德太后聰慧有謀,豈會讓皇帝行此冒險之事而且王謝諸族雖然看似事不關己,但肯定也是不肯讓陸氏成爲國戚一族的,陸氏女入宮自然阻力重重

    ,不可能一朝之間就入宮成爲皇后的,所以桓溫不急,他要讓皇帝司馬奕和陸始這些人越陷越深,最好是陸氏女被逼死,那樣桓溫就可以大有作爲了

    郗超道:“陳子重王佐之才,郡公既要其效死力,還應儘早在陸氏女郎入宮之事上絕了皇帝的念想,如此,陳子重必感郡公厚恩,自當爲郡公驅馳,而一旦陸氏女有不測,以子重之深情,恐其傷心頹廢,從此不能振作,作那放蕩隱逸之事。”

    桓溫心知他的所謀瞞不過郗超,既瞞不過郗超,那自然也瞞不過陳操之,雖然他並不十分在意陳操之會怨恨他,因爲陳操之想要晉身高位,必須得到他的支持,家族利益之所趨,小恩小怨算不得什麼,畢竟陸氏女並非是他桓溫逼死的,陳操之絕不會投向司馬皇室,這點桓溫很有把握,但郗超所言也有道理,若陳操之愛陸氏女極深,知陸氏女身死,萬念俱灰,萌歸隱之志,那可不妙,因爲依陳操之之計,明年就是北伐之良機,若陳操之不肯盡心盡力,北伐恐難以建功

    桓溫點頭道:“嘉賓回建康,可在適當之時傳出我已遣使赴鄴城討回陳操之,當然,不用太急於平息陸氏女入宮之事。”

    郗超心領神會,卻道:“陸氏女那邊還須安撫,不然那弱小女子承受不了父兄壓力,尋了短見,實爲不美。”

    桓溫本來是希望陸氏女尋短見的,那樣的話皇帝必被非議爲昏君、江東門閥陸氏的聲譽也會大損,既然郗超明確提出,他也不好顯得刻薄寡恩,沉吟道:“那就讓傾傾去建康探望陸氏女,這樣我雖未明確表態,但朝野也自然就知道我反對陸氏女入宮,嘉賓以爲如何”

    李靜姝雖是桓溫妾侍,但畢竟是亡國公主,身份特殊,讓她去探望陸葳蕤絕不會損了陸氏的顏面,但郗超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因爲李靜姝有些喜怒無常,可桓溫既這麼說,他也沒有有力的理由反對,好在他自有計較,當即點頭稱是。

    李靜姝曾表示想去探望陸葳蕤,未想桓溫真的答應了,自是欣然而往。

    七月初五,李靜姝一行入建康,郗超讓妻子周馬頭來迎接李靜姝,相約後日一起去探望那陸氏女郎,歸義侯李勢雖然身故,但尚有孀妻幼女在堂,李靜姝來京自然是住在歸義侯府。

    次日上午,李靜姝先去琅琊王府看望新安郡主司馬道福,司馬道福自年初回到建康,陳操之出使氐秦之前還應琅琊王之請爲司馬道福診治,何曾有什麼病但司馬道福就一直不肯回荊州與桓濟相聚,前些日建康傳言陸葳蕤要入宮,司馬道福又驚又喜,便對爹爹琅琊王司馬昱說她要與桓仲道離婚,要嫁陳操之,司馬昱罵她荒唐,司馬道福只是不服,待陳操之被鮮卑人俘虜的消息傳來,司馬道福也落淚擔心,懇求爹爹司馬昱設法相救,司馬昱對這個任性的女兒沒辦法,只好敷衍說陳操之肯定要救,若有可能就讓她與桓濟離婚嫁給陳操之,但事成之前絕不能聲張

    也難怪謝安把司馬昱比作晉惠帝,這樣的家事都處置不了,只是敷衍,如何能治國呢

    李靜姝來訪,司馬道福很快活,得知李靜姝是奉桓溫之命探望陸葳蕤的,司馬道福就很不快活了,說道:“大司馬也管得太寬了,陸氏女要入宮幹他何事”

    李靜姝脣角含笑,說道:“陳操之江左衛玠,愛慕者衆,即便陸氏女入宮,他也另有豪族女郎傾心”

    司馬道福瞪了眼睛,忙問:“哪個豪族女郎”

    李靜姝搖頭道:“我亦不甚清楚,只是有些疑心而已,背後道人長短非淑女所爲,郡主莫要多問了。”

    司馬道福好奇心、嫉妒心被勾起來了,非問不可,小聲央求李靜姝,並立誓不對他人說起

    李靜姝無奈道:“郡主何須立誓,這事混沌難明,誰說得清呢我也是聽人閒言,郡主知道那西府參軍祝英臺吧”

    司馬道福愣愣道:“知道啊,祝英臺是陳操之好友。”

    李靜姝笑了起來,笑容詭祕媚惑,低聲道:“陳操之與祝英臺先在吳郡同學,後同赴會稽土斷,起居常處一室,情義甚篤,可是我聽人說那祝英臺其實是女子”

    “啊”司馬道福驚得嘴巴張大合不攏,半晌方搖頭道:“豈有此理,我不信。”

    李靜姝道:“我也不信,還有人說那祝英臺就是陳郡謝氏女郎謝道韞,當然,我是更不信的。”

    “啊”司馬道福嘴巴再次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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