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上品寒士 >六十四、世間沒有祝英臺(上)
    六十四、世間沒有祝英臺上

    九月中旬天氣,從戶外陽光下走進幽靜的室內,剎時間眼睛不能視物,只感着清涼之氣和淡淡藥香,陳操之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就見謝道韞立在屏風前含笑望着他,依舊是襦衫綸巾,只是衣衫下空空蕩蕩,已是瘦得不成樣子,趨前作揖道:“子重,遠行辛苦。”是本來的低柔嗓音,不是洛陽腔,因爲那種濃重的鼻音會讓她咳嗽加劇

    陳操之看着謝道韞形銷骨立、弱不勝衣的模樣,心中一慟,不禁上前執着謝道韞的手,傷感不已,問候言語都不知從何說起

    謝道韞被陳操之拉着手,掙了掙,想縮回來,陳操之握得頗緊,只好作罷,所幸謝韶、柳絮等人皆未入內,羞怯稍減,只是心口涌上一股熱潮,忍不住咳嗽起來,猛然記起自己這病是會傳染他人的,急抽回手道:“子重,不要碰我。”

    陳操之稍顯尷尬,扭頭看了看,並無他人,便道:“道韞,你不要把自己的病看得太嚴重,慢說現在還不能確定是勞疰,即便是,其傳染性也只針對體質虛弱的人,我身體強健,又懂醫道,有什麼碰不得。”

    謝道韞狹長的眼睛睜得老大,喫喫道:“你,你,咳咳,子重你叫我什麼”

    陳操之道:“祝英臺的名字現在不能用了,你只對我一人用,實在有些怪異,太隔膜了,來,坐下,我爲你切脈。”

    謝道韞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能思考了,讓陳操之牽着手坐到書案邊,陳操之坐在另一側,謝道韞把手縮回袖底,陳操之道:“把手伸出來。”

    謝道韞遲疑了一下,想起陳操之現在是醫生的身份,是來給她診脈的,便抿脣笑了笑,伸右手,手心向上,擱在書案上

    謝道韞未患病前就是身形高挑纖瘦的,可一雙手卻不顯得指骨嶙峋,手背瑩白、指節修長,尖如細筍,那是彈琴吹簫的手,但如今,這纖纖玉手終於顯出了病痛的摧殘,指骨棱起,顯得手指格外的長,雖然白皙依舊,但這種白,是毫無血色的白,已沒有了光潤的色澤

    單單一隻手就給人不勝今昔之感,世間好物不堅牢,彩虹易散琉璃脆,陳操之心裏嘆息一聲,調勻呼吸,爲謝道韞把脈,方纔執手不覺得,現在觸腕冰涼,謝道韞血氣衰微已極。

    過了一會,陳操之讓謝道韞換一隻手再切脈,心裏猶疑不定,說到切脈,陳操之只是根據西晉太醫王叔和所著的脈經十卷自學的,沒有名師指點,所以並不甚精,雖從脈象中察覺謝道韞虛勞過甚,但虛勞並不就是肺結核,肺結核是因爲體質虛弱而被癆蟲侵入,虛勞可治,可肺癆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基本不可治。

    陳操之又細問謝道韞飲食起居,諸如睡眠、氣短、飲食多寡、自汗盜汗否腹脹便溏否氣短心悸否午後和傍晚有低熱否咳痰有血絲否甚至,月事不律或停閉否

    這些事,當日楊泉和宮廷太醫也大抵問過,謝道韞不覺得有何羞縮,但陳操之問來,她就簡直無地自容了,偏偏陳操之又醫貌肅然的樣子,她只好低着頭一一答了。

    陳操之蹙眉深思,隱現喜色,謝道韞雖然咳嗽四個多月了,但痰裏並無血絲,而且諸症狀並不是很嚴重,也就是說謝道韞的確是虛勞之症,但不見得就是屍疰肺癆,即便是肺癆,也應是初期,如果調治得當,未始沒有治癒的機會。

    陳操之道:“伸舌頭讓我看看。”

    謝道韞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咬着嘴脣,狹長的眼眸閃爍不定,不看陳操之,也不開口。

    陳操之無奈道:“那你自己對鏡看看,舌尖會不會發紫”左右一看,沒看到有銅鏡。

    謝道韞咳嗽了兩聲,喚因風取銅鏡來,因風一直在廊下侍候,聞聲趕緊去臥室去了一面鋥亮的背有瑞獸圖案的銅鏡來,謝道韞看了陳操之一眼,陳操之背過身去看壁間書櫥,謝道韞便映着光對鏡吐舌,又低聲問因風

    因風退出去後,陳操之轉過身,見謝道韞臉兒紅紅道:“不會紫,有些紅。”

    陳操之臉上多了兩分喜色,舌尖不發紫,就表明肺泡組織未受嚴重損壞,又道:“你自己按按肩下和上腹,會不會很痛”

    謝道韞看着陳操之的臉色,用手在胸上和中脘按了按,輕聲道:“腹部不痛,胸,有點痛。”

    陳操之點點頭,他現在雖不敢確定謝道韞患的不是肺癆,但至少不算很嚴重,有可能是慢性肺炎,所以不能說就沒有治癒的希望,歷史上謝道韞壽命在六十開外,總不能因爲世間有了陳操之,謝道韞反而要短命夭壽,說道:“道韞,我敢斷定你所患的並非勞疰,應是虛勞之一種,我先給你開一劑殺蟲與補虛的藥方試一下,三日後再來爲你複診,到時再根據病情變化再換藥方,你自己也不要鬱鬱寡歡,應放寬心坎,若藥方有效,過些日身體好了一些,應該多出去散散心,不要侷限於小院之內。”

    謝道韞眸子泛光,心裏的歡喜可想而知,應道:“是。”

    陳操之就在書案上取紙筆手書一方,柳絮、因風二婢都在書房外聽陳操之與道韞娘子說話呢,聽到陳郎君說道韞娘子不是屍疰,可以治癒,二婢快活無比,柳絮進來取了藥方派人去抓藥,謝韶也進來,滿臉喜色道:“子重兄,我爹爹與三伯父回來了,請你去相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