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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永不能彌補的遺憾

    臘月初三,陳操之和徐藻博士、還有嫂子丁幼微一行五十餘人離開吳縣、繞道華亭回錢唐,徐博士要去錢唐看望馮凌波母子,徐邈已有書信寄到,他今年不能從荊州回來

    陸夫人張文紈和小道輔、陸葳蕤同路去華亭,卻不過陸夫人的盛情,陳操之與嫂子丁幼微她們在華亭又暫住了兩日,初六渡松江還鄉,相約明年正月十六在華亭相聚,一道入建康。

    潤兒看到黃小統架着的雌雄白隼,甚是喜歡,問雙隼何名

    黃小統道:“小人只喚它們大白、小白。”

    潤兒笑問陳操之:“醜叔怎麼不給這一對俊雕兒取個好名”

    陳操之道:“留待潤兒命名。”

    潤兒大喜,美眸一轉,即道:“雄雕叫戾天,用毛詩鴥彼飛隼,其飛戾天典故,雌雕叫扶搖,用莊子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醜叔說可好”

    陳操之笑道:“甚好讓小統好生調教,以後這一對白隼就以戾天、扶搖爲名。”

    潤兒笑靨如花,一路看黃小統如何調教雙隼,放飛和回收,收回來後要以布罩將雙隼的腦袋罩住,有一次,雄隼戾天飛出去後還抓了一隻狐狸回來,把潤兒給樂壞了

    潤兒坐在車裏,冉盛騎在馬上向潤兒說在鄴城隨慕容衝去太行山打獵之事,有大山貓、獼猴、黑鶴、褐馬雞、野兔,冉盛爲的是投潤兒所好,才說起這些的,潤兒聽得津津有味,忽然問:“小盛,你的鬍子呢”

    冉盛知潤兒不喜歡他滿臉的大鬍子,所以昨夜將剃刀磨快,剃得滿腮青茬,自以爲英俊了許多,答道:“剃了,我以後三日一剃。”

    潤兒“噢”了一聲,心道:“沒有了鬍子,看着怎麼這麼彆扭。”口裏卻道:“小盛,你現在是不是整日舞刀弄槍,再不讀書了”

    “豈敢。”冉盛趕緊道:“只要一有空閒,我可都是手不釋卷,都是虛心向阿兄請教。”

    潤兒“格”的一笑:“手不釋卷,這詞用得不錯,小盛是儒將嗎那你這一年來都讀了哪些書”

    冉盛答道:“論語是早就熟讀了,本來是想繼續讀毛詩,但阿兄說毛詩可讀可不讀,要我直接讀左氏春秋,還有太公六韜、尉繚子、孫子,這些我都能記其大概。”

    潤兒驚奇地看着冉盛:“那好,我考考你”

    冉盛腰桿一挺,全神貫注,如臨大敵。

    潤兒問道:“小盛說說魯僖公二十二年宋楚泓水之戰。”

    冉盛緊張思索,答道:“這個我記得牢,宋襄公引兵救鄭國,與楚戰於泓水,軍司馬子魚建議趁楚軍半渡而擊之,宋襄公講仁義,不肯,子魚又建議趁楚軍未列好陣勢就衝擊,宋襄公又不肯,楚軍本來就人多勢衆,宋襄公貽誤戰機,結果大敗,這個迂腐的宋襄公說什麼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真是太可笑了。”

    潤兒讚道:“小盛說得不錯,條理分明,那麼請就宋楚泓之戰試論兵不厭詐。”

    冉盛得了誇獎,精神大振,想了想,說道:“孫子曰兵者詭道也,又曰故兵以詐立,阿兄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

    潤兒嬌笑不止,冉盛噤若寒蟬,以爲自己說錯了,正惶恐呢,聽潤兒道:“以正治國、以奇用兵,這不是醜叔說的,是老子五千文裏的。”

    冉盛撓頭道:“我沒讀過老子,這話是阿兄講解左傳時對我說的。”

    潤兒含笑道:“算你說對了,請繼續論兵不厭詐。”

    冉盛苦思陳操之曾對他講過的以及他自己的領悟,說道:“用兵打仗不厭詐僞,尤其是敵衆我寡時,勇力不濟就佐以詭譎,可以趁敵人剛剛集結時進攻、可以趁其未食時進攻、可以趁其趕長路疲憊時進攻、可以趁敵人等候渡河時進攻,總之,抓住一切有利的機會擊敗敵人,這纔是最重要的,只有勝者纔可以講仁義,我勝了,那時要仁慈一些也行,不殺二毛啊什麼的都是我一句話,若是我敗了,那時要懇求別人施恩,別人不給,要殺我,我能和他講理嗎”

    陳操之騎在黑駿馬上,聽得頻頻點頭,誇獎道:“小盛說得通透,很好。”

    潤兒也讚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小盛大有長進啊,醜叔可是很少誇許人的。”

    冉盛喜不自禁,暗下決心,要做智勇雙全的名將。

    初九日過了嘉興,彤雲密佈,天氣愈發寒冷,到午後開始下起雪來,來福喜道:“雪下大點纔好,明年麥子會有個好收成。”寒秋九月以來,三吳大地下了幾場雨,旱情已得緩解,或再有一場大雪就更好了。

    潤兒坐在陳操之的馬車裏,這馬車是出使長安前琅琊王司馬昱贈送的,華麗舒適,潤兒倚着車窗看雪花紛紛揚揚落下,與小嬋輕聲說話,心裏的快活如沉香數縷,嫋嫋而上,升騰、消散、再起

    陳操之在展看謝道韞整理的兩淮州志和豫州舊將資料,思索明年重建北府兵會面臨的各種困難,首先是錢糧,司州是個空架子,無任何租稅收入,這得向朝廷和桓溫索取,論起來今年江東大旱,國力受損、廩藏空虛,而且司馬勳之亂初定,近期實不宜大動干戈,可以想見,明後年北伐時會有很多朝臣反對,但若不抓住慕容恪死後燕國內亂這千載難逢的良機,那麼東晉恢復中原故土就再無機會

    馬車一顛,陳操之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擡眼見潤兒亮晶晶的雙眸正看着他,便道:“看什麼,不看雪了嗎”

    潤兒笑眯眯道:“白雪紛紛何所似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見陳操之笑了起來,又道:“醜叔歇一會吧,不要太辛苦,陪潤兒說會話”

    陳操之“嗯”了一聲,將帛書收好,問:“潤兒想問什麼,問吧。”

    潤兒指了指那捲帛書,說道:“醜叔,這是另一位醜叔母寫的吧,明年入京,潤兒該如何稱呼兩位醜叔母呢是左醜叔母、右醜叔母,還是別有更好的稱呼”

    小嬋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陳操之正襟危坐道:“這的確是個難題,待醜叔好好想想,費神哪。”

    潤兒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止住笑,道:“還是不要以左右醜叔母稱呼爲好,反正都是醜叔母,哎呀,想想真神奇,潤兒幼時就聽說過花癡陸葳蕤、詠絮謝道韞的美名,萬萬沒有想到會與潤兒成爲一家人,真是不可思議”忽又想到一事,問道:“醜叔,潤兒聽黃小統說,在鄴城,有個鮮卑公主追着要嫁醜叔是不是”

    陳操之笑笑,這個侄女太好奇,問個不休,答道:“那是謠言,沒那回事。”

    潤兒睜大眼睛仔細端詳陳操之的表情,說道:“醜叔休要瞞潤兒,以前陸小娘子與醜叔的事說是謠言,最後是真的;早幾個月謝家娘子與醜叔的事也說是謠言,又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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