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周林所生活的城市還沒有被開放的熱潮席捲。
街道上都是矮樓,小馬路上也沒有多少汽車,那些大城市裏流行的蛤蟆鏡、喇叭褲還有什麼鄧麗君,在他們這裏也是聞所未聞。
雖然融合了新記憶,周林對此都很熟悉,但還像是置身在年代電視劇中,滿心的驚訝。
周林也清楚,想從車間主任那兒討好處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空口無憑,車間主任自然不肯承認。
而且,據他所知《勞動法》要到1994年才頒佈。
山高皇帝遠,廠裏把他開除了也不需要什麼流程。
他決定,要想出些什麼能拿得住人的證據。
想至此,他徑自往國營老味兒菜館走去。
這個國營的飯館小炒還算不錯,又有尋常人不怎麼喫得到的排骨雞鴨,所以罐頭廠接待客戶時,就總來這裏,算是他們的關係單位。
焦大海藉着舅舅和廠裏的名義,也常在此胡喫海塞,完事兒直接記在罐頭廠的賬上,回頭罐頭廠就用招待經費來結賬。
一進飯館,有喫飯的人認出了周林,當即就說:“呦,這周林被開除了,還能下館子了?”
“就是啊,聽說老婆都跑了,這是把家當賣了,準備喫頓好的吧?”
周林咧嘴一笑說道:“誰說我被開除了!我現在是廠裏招待辦的,專門跑招待的事兒!”
嘲笑他的食客愣住了,繼而爆發更大的鬨笑,都說他吹牛逼。
誰不知道周林窩囊廢的屬性,還廠裏招待辦呢。
“哼,你們儘管笑好了!”周林說着,讓服務員叫來經理。
經理聽說罐頭廠有名的窩囊廢來了,以爲是來要飯的。
於是,他一出來就對周林道:“國營飯店,體恤你們沒工作的,剩菜剩飯今兒就不給拉泔水的了!可有一點,你不能在這喫,帶出去喫。”
周林冷哼一聲,說:“經理,您是不是誤會了?嶽主任叫我跟您結一結賬,算算我們罐頭廠欠了多少錢!”
經理聞言面色一變,暗道這小子真是廠裏招待辦的?
畢竟罐頭廠是大戶,不敢得罪啊!
經理趕緊賠着不是,拿出了賬本。
周林看着厚厚一沓賬本,其中很多都是焦大海籤的字,這癟犢子玩意兒,真沒少禍禍廠裏的錢。
他翻到了其中一張,又叫經理幫他拿紙和筆來,他要算算賬。
支開了經理後,他卻順勢把那張給撕下來揣進口袋了。
趕等經理拿着紙筆出來時,周林早已經拄着拐走遠了。
……
從飯館裏出來時,天都快徹底黑了,周林只好加快步子。直走到四脖子汗流,終於熬到了罐頭廠的家屬大院門口。
這罐頭廠算是當地的支柱產業,因爲當地就生產水果,就地取材,很好發展。
因爲效益好,他們的職工大樓雖然只不過三層,卻早早用上了電燈、自來水,領導家裏甚至有足不出戶就用上的沖水廁所。
以前爸媽在世時,他們一家五口就都擠在這一間屋裏。
屋子中間拉起一道布簾,將五口人分成“兩間房”。
好在妹妹周子楓平常住校,星期日回來,她就得和母親、嫂子還有侄女週一一擠一張牀,讓周林和他父親睡在靠門那張牀。
後來父母過身了,這情況纔有所改善。
這一切還不是周林咎由自取,分房時他被排在最後面,活該擠平房裏。
想至此,周林忍不住罵一句:“周林,你就是個臭傻逼!”
可這話像是罵自己,他又不再往下說,隨之上了二樓去找車間主任。
然而敲開門時,卻看見的是個年輕人。
這人就是焦大海,車間主任的親外甥。
這小子從小跟周林一起玩到大,準確來說,其實也是周林被欺負到大。
後來,焦大海初中都沒念完,也沒有個接班的名額指標,愣是被車間主任安排進了廠裏。
焦大海看見了周林,一臉錯愕。
“周林,你拄着個拐上我舅這兒幹啥來?”
“大海……我現在沒了工作……”
“停停,你沒了工作是因爲操作失誤,這廠裏是開了大會,宣佈你被開除的,你來找我舅什麼意思?”
“不是……我是覺得……這個操作失誤有些蹊蹺啊……”
這時的周林,說起話來可比之前有底氣多了,故意不把話說完只等着焦大海自己咂摸滋味。
“什麼蹊蹺?你什麼意思?”焦大海聞言,臉通紅起來。
他身後,一個長得神似煤氣罐子的胖女人走了過來。
這女人正是車間主任的老婆。
女人說:“周林,你小子這是血口噴人嗎?你什麼意思?說我家老嶽故意整你唄?”
老嶽就是車間主任!
這會兒,他正拎着半斤豬板油,笑嘻嘻上樓。
那個年月,這可是好東西。
大板油煉出的葷油炒菜拌飯下面條,油渣子還可以包餃子,那可不是什麼人都喫得起的。
車間主任擡頭正好瞅見了周林,立即板着面孔說:“我說你小子屬狗的?我這兒剛買的板油,你聞着味兒就過來了?”
周林暗道,這板油還不是你們拿我背了黑鍋才能喫得上。
焦大海嘴一撇,說道:“舅,說到狗,咱們罐頭廠看大門的狗讓大車軋死了,周林正好沒工作,不如讓他去試試?”
“拉倒吧,瘸狗一條,誰用啊?來了壞人,他也攆不上啊!”煤氣罐子嘲笑着說道。
“周林,我告訴你!”車間主任眼裏閃着寒光,“現在外面正在嚴打,你小子這樣跑我這裏鬧事兒,當心我找人把你抓起來,把你小子關個幾年,你老婆就都是別人的了!”
焦大海更是嬉皮笑臉道:“舅舅,讓秦姍姍跟我,跟我!我可不是窩囊廢!”
周林聞言,雙手死死攥着那副拐。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辱我妻者,我一定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