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方的玻璃舞臺,又是一大片的刺激風景。
道德、倫理、矜持,等等這些,全都被丟下了舞臺,金錢與原始的欲開始張牙舞爪,本該羞於見人的一面,在這裏,在你眼前的這兩層舞臺上,變得堂而皇之。”
伴隨着卡倫的敘述,
杜克警長眼前似乎真的出現了相類似的一幕,光與影,在此時開始交織變幻。
“請您再將目光,落入舞臺,舞臺的中央,再慢慢往下,慢慢來,最終,落入舞臺的下方。
請告訴我,
你看到了什麼?”
杜克警長回答道:“屍體,一具胸口上放着貝瑞教聖經的屍體,被擺弄出特定嘲諷姿勢的屍體。”
“那麼,請你告訴我,他是什麼姿勢?”
“躺着的。”
“哦,是麼?”
“難道不是麼?”
“你現在站在這裏,請你再仔細地看一看,他……真的是躺着的麼?”
杜克警長目光一凝,因爲高度的原因,當他的意識視角進一步的切換後,他不由得驚呼:
“不,他不是躺着的,他是站着的;而舞臺上跳舞的那些人,他們其實是躺着的!”
倏然間,
杜克警長雙拳猛地攥緊,
因爲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位置,是一個觀察者的位置,不,是一個欣賞者的位置。
杜克警長緩緩地向左邊轉過頭,
在他的“視線”裏,彷彿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他正站在那兒,就站在自己身側,嘴角帶着微笑,欣賞着眼前的這一幅動態的畫面。
他……就是兇手!
杜克警長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他;
但在他的手觸碰到黑影的那一剎那,黑影消散了,四周的一切光與影也隨之消散,再次恢復成了現實裏的狼藉模樣。
也不再有其他聲音,除了自己那略顯沉重的呼吸。
杜克警長回頭看向卡倫,開口道:“那是個以殺人爲樂的傢伙,他在欣賞。”
事情,嚴重了。
意外,誰都無法預料,意外造成的死傷,親朋會悲痛;
但一個變態殺人魔不同,他的存在,能讓整個羅佳市,陷入恐慌。
“他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在殺人,他是在作畫,他認爲自己在呈現一種藝術。”
“那貝瑞教的聖經,肚子上的那個花盆,中指,一絲不掛的屍體,這些……”杜克警長微微皺眉,“這些,似乎……似乎……”
“警長您是想說這些似乎都變得不重要了,是麼?”
“我………是有這種感覺。”
“因爲畫面感已經足夠了,不,更準確地說,是因爲這些佈置,都是爲了填充畫作讓畫面感更有格調的配角。”
“所以,無論是花盆,中指,《靈魂之歌》,調查這些,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並非兇手刻意地表達,而是兇手隨手的搭配?
甚至很可能,這個現在我還不知道身份的屍體,他本身,很可能就不是貝瑞教的信徒?”
卡倫點了點頭,但還是提醒道:“但貝瑞教嚮往自然,而自然,則是一種天性。”
杜克警長:“是的,有些貝瑞教信徒很喜歡組織聚衆銀亂的派對,他們把這種行爲也認爲是貼近自然的一種表現方式,而這一要素,又恰好和舞臺上的場景呼應上了。
所以,兇手不是貝瑞教的人,也不仇恨貝瑞教,他的恨意,來自於這種態度,不,是他恨的東西,和貝瑞教提倡的東西,是相悖的。”
“警長說得對,沒有情緒宣泄的藝術品,只是一種沒有營養的精緻堆砌,它是無法給創作者帶來快樂的,恨,也可以是一種快樂,而快樂,又需要代入。
這具屍體,不是在這裏被懲罰,他不是兇手懲罰的對象,而是兇手代入的載體。
兇手站在這裏,看着眼前的這一切時,可以代入到自己正站在那裏,而兩個舞臺上跳舞跳得畫面不堪入目的男女,就是他恨和戲謔的對象。
他站着,那些男女是躺着,他像是一個上帝,俯瞰着骯髒的衆生,這是一種超出尋常意義上的恨。”
杜克警長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似乎抓住了什麼,但又沒有特別大的頭緒,兇手,代入,那麼,兇手和死者之間,可能沒有仇……甚至可能關係非常好,非常親密,因爲只有這樣,兇手才能在死者身上……”
卡倫笑了笑,道:“找到代入感。”
杜克警長用菸斗敲了一記自己的腦袋,
自嘲式地笑了兩下:
“哈。。。哈。。。”
隨後,
他長舒一口氣,道:“我覺得你剛剛說的那些都毫無依據,全是臆想與杜撰,可偏偏我又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接下來調查時,我會着重關注死者身邊關係親近的人,越親近,我越關注。”
卡倫沒說話。
“你是茵默萊斯家的人?和梅森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侄子,他是我叔叔。”
“哦,我就知道,你不應該是他家招的夥計,你長得這麼英俊,想賺錢也不用去做搬屍工,完全可以站在這裏,等那些太太花錢來主動請你跳舞。”
說完,自以爲很幽默的杜克警長大笑起來。
卡倫也只是禮貌性微笑附和一下;
他已經有些習慣了,這個世界,對長得好看的人,其實總充滿着一種惡意。
“我叫杜克.馬爾羅,你看可以叫我菸嘴杜克。”
“卡倫.茵默萊斯。”
“卡倫,你多大了今年?”
“十五歲。”
“嘖,梅森有個很厲害的侄子,剛剛的經歷,還是我查案以來的第一次。”
這時,有警員開始進來了。
“如果案子有進展……不,不管案子是否有進展,我都會再來找你,明克街……13號是吧。”
“是的,警長。”
杜克警長轉身,對剛進來的警員喊道:
“舞臺中間窟窿下面有一具被殺者屍體,保護好那塊現場,再聯繫局裏,請求新的警力增援。”
他一邊繼續往臺階下走,一邊背對着卡倫嘴裏小聲嘀咕着:
能和變態殺人魔產生精神共鳴的侄子。
剛往下走了幾步後,杜克警長又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卡倫:
“還有一件事。”
“您說。”
“我剛剛檢查屍體時,發現屍體做過一定程度的防腐處理,再加上現在是冬天,所以屍體腐爛得會沒那麼快。兇手完全可以再繼續享受代入這種快樂或者叫恨意。
他爲什麼要選擇以這種方式來呈現屍體……藝術品呢?
我能理解他想展示的心,但我覺得,他完全可以再多玩一會兒,不是麼?”
卡倫看着杜克警長,回答道:“有可能,兇手喜新厭舊了。”
杜克警長瞳孔微微一縮:“你的意思是,兇手已經物色到了新的目標?”
“不。”
“哦~”杜克警長舒了口氣。
卡倫繼續道:
“兇手現在可能已經在欣賞了。”
……
卡倫則走出了舞廳,來到外面時,看見兩輛救護車已經停在了這裏,不少傷者正被擡入救護車,先前亂糟糟的場面也恢復了一定秩序。
但讓卡倫有些尷尬的是,茵默萊斯家的那輛“果殼”牌改裝靈車,不見了。
梅森叔叔是光顧着運送“客人”,所以沒留意到他這個侄子其實不在車上麼!
無奈之下,卡倫準備打一輛出租車回家。
先前他之所以主動地幫杜克做犯罪心理側寫,並不是偵探癮犯了,而是因爲他有迫切的對外社交的需求,雖然現在不敢“離家出走”,但並不妨礙他爲以後的事做些準備,比如,多認識一些人。
藏拙的話,倒是真沒這個必要,當你家裏有個爺爺一直權衡着要不要殺你時,你還藏個什麼勁的拙?
這時,一輛出租車在卡倫面前停了下來。
出租車上下來一個男子,男子戴着鴨舌帽,鷹鉤鼻,下巴尖削。
他下車後,
卡倫自然而然地就坐了進去,可坐進去後才發現後座旁還有一個穿着灰色裙子的女人正把腦袋靠着車窗位置熟睡着。
出租車司機回過頭喊道:
“女士,女士,你們已經到地方了。”
女人被喊醒了,一邊從她那邊打開車門下車一邊帶着些許埋怨地嘀咕道:
“頭兒真是的,警察局都說是意外了,又怎麼可能和異魔扯上關係,還非要來這裏看一眼,哎,頭兒,你等等我!”
“先生,你去哪兒?”
“先生?
先生?”
“啊,嗯?”卡倫有些失神地迴應。
“您去哪兒啊,您得告訴我地方我才能送您過去。”
“明克街13號。”
“好的。”
出租車發動了。
卡倫則默默地將自己攥緊的左手,緩緩攤開,看着上面留着的十字架燒傷疤痕。
她剛剛說,異魔?
這一刻,
卡倫忽然感到一陣心虛,以及一種極不確定的恐懼感。
家外面的世界,
似乎也並不是那麼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