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溼的空氣被寒風裹攜,灌進人們的衣領袖口,讓人不由打起寒顫。
人們匆匆回家避寒,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就只剩下雨聲。
一個約摸五六歲的小女孩跑進了這條街。
她沒有傘,豎起連衣帽遮住頭,背上揹着個小書包,豆大的雨點就“噼裏啪啦”地打在她的帽子和書包上。
一輛車急速駛過,激起水花濺了她一聲。
她渾身溼透,毛茸茸的帽檐變成一柳一柳,探出來的幾縷自然捲長髮,發尖墜下細細水流。
“啊嚏!”
她打了個噴嚏,停在一家票務代理店窗口前,小手從衣兜裏掏出幾張人民幣,踮起腳尖夠到窗口。
“要一張長途火車票。”
稚嫩的童聲被雨聲打碎,像一片破了絲的玻璃。
賣票員探頭看她一眼:“小朋友,幫爸爸媽媽買票嗎?”
小女孩沒答,只是把錢幣往裏遞。
“要去哪裏呀?”
“都可以。”
賣票員一愣。
小女孩:“這點錢能買得起的,今天發車的,哪裏都可以。”
賣票員停下操作仔細瞅她:“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只要一張。”她答非所問。
一張小臉上滿是雨水,小嘴凍得慘白慘白,僵硬的五官卻沒有任何表情。
“小朋友你太小啦,坐火車需要家長陪同,不能單獨賣票給你哦。”
小女孩沒再說話,睜着一雙大而茫然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有種難以形容的自我厭棄。
須臾,小手攥緊那幾張錢,收了回去。
小女孩轉身離開窗口。
這條街上連挨着許多家這樣的代理店。
小女孩到了第二家:“要一張長途火車票,到哪裏都可以。”
“有爸爸媽媽的身份證嗎?”
小女孩沒說話,在窗口前站了一會兒,再次漠然轉身。
第三家:“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呢?”
小女孩遞着錢的手有些抖,這次她終於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沒有。”
“什麼?”
“死了。”
“啊?”
“他們死了。”
賣票員驚訝地望着她:“那……誰是你的監護人呀?”
“沒有,我就自己,我要買火車票。”
小女孩木然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像一個不會笑的洋娃娃。
賣票員有些頭疼,這是哪家沒人管的小孩?票肯定不能賣,可是這麼大的雨,也不忍心讓一個小孩子就那麼淋着。
她想了想,和藹可親地哄道:“小妹妹,火車可是很嚇人的哦,裏面有大嘴怪,專門挑沒有大人帶的小朋友喫掉,怕不怕?”
賣票員極力表演,自己都快把自己嚇到了,小女孩的五官卻紋絲不動。
“你沒見過呀?那你聽沒聽過火車是怎麼叫的?嘟——轟隆轟隆轟隆——那就是大嘴怪在叫呢。所以呀小妹妹,一個人千萬不能去坐火車哦!”
小女孩眨了下眼,睫毛上的水珠滾落,就像兩行淚水從臉頰淌下。
冷漠如冰的口氣,配在天然稚嫩的童音裏,直叫人毛骨悚然。
賣票員頓時啞然。
就在這時,街角拐彎處跑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她也沒撐傘,被淋得狼狽不堪。
她一邊跑一邊大喊着:
“璃璃——!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小女孩錢都不拿,轉身就拼命跑,像是身後有惡鬼在追。
“璃璃別跑啦——!”婦女追得急。
雨水將街道沖洗得溼滑,小女孩跑得太用力,被一塊不平整的地磚勾住腳尖,一個跟頭栽下去,順着地面滾了好幾圈。
“璃璃——!”婦女焦急萬分。
小女孩摔得不輕,兩隻手掌都擦破了,但她一聲不吭,爬起來一瘸一拐接着跑,像個沒有痛覺的機器。
但人小畢竟跑不快,婦女很快追上她,蹲下來把她死死抱在懷裏。
小女孩拼命反抗,卻被製得動彈不得,她發狂尖叫歇斯底里:
“騙子——!你們大人都是騙子——!”
婦女抱着她,沉默不語。
要不是大雨趕走了人羣,這情形,周圍怕是早已圍滿了人。
“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們一起——!不要被當傻瓜——!大騙子——!”
小女孩喊得聲音都快撕碎,一聲接一聲,在嘩嘩的雨中混響。
“說什麼只要聽話,乖乖長大,爸爸媽媽就會來接我……”
“哪有什麼爸爸媽媽,我纔不信你們的鬼話!”
“他們要是會來接我,就不會不要我……”
瘋狂的叫喊,漸漸被哭聲替代,小女孩滿臉的雨水中,混入了些溫熱的液體。
許久,她喊累了,安靜了些許,只剩一聲聲止不住的抽泣,小小的肩膀隨之一下下抽動。
“那璃璃想去哪兒?”婦女溫柔的嗓音終於找到出處。
幼小的嘴脣輕輕張合,斷斷續續地吐字:
“……去……去沒有……騙子的……地方……”
婦女一臉心疼,將她抱得更緊:
“小嵐阿姨錯了,以後對璃璃都只講真話,璃璃不要丟下小嵐阿姨,好不好?”
陽光福利院,收留了本市許多棄童,孩子多,阿姨少,沒法一一顧過來,就總用老辦法,編故事連哄帶嚇,騙他們聽話。
比如,天鳥大妖怪喜歡喫孩子,誰要是不好好喫飯,就會因爲不夠重被叼走。
比如,人每天只能講100句話,誰要是太吵講話太多,第二天嘴巴就會被縫起來。
再比如,爸爸媽媽並不是不在,他們一直在某個地方偷偷看着你,只要你乖乖聽話不給大家添麻煩,爸爸媽媽就會喜歡你,來把你接走。還沒來,只是因爲你還不夠聽話。
其他孩子都深信不疑,懷着美好的憧憬努力做着乖孩子,享受着無知卻快樂的童年。
但有一個孩子卻怎麼都不信,無論講什麼,她的反應都是拒絕。
這個孩子叫米璃。
周小嵐早就注意到,這個叫米璃的孩子天資異常聰慧,識字飛快,學習能力極強,有着遠超同齡兒童的理解力和思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