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肖塵成長爲紀綱那樣的人,他真怕。
雖然自己對皇權的把持,永遠都沒有夠的那麼一天,可是,自然衰老,這並不是自己可以抗拒的事情。
遲早有一天,自己要將大明皇位,傳給自己的後人。
可是,太子患有腿疾,再加上忠厚實在,這麒麟紫衣在賜出去沒多久,明成祖就已經有點後悔了。
他怕肖塵成長起來,拉攏勢力,從太子的手中,搶奪大明江山。
所以,趁着太子出事這個藉口,他不問青紅皁白的將肖塵身上的麒麟紫衣剝奪了下來。
即便如此,他感覺還有點不夠。纔會將馬運山提升爲錦衣衛指揮同知,讓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反過來制衡東廠,同時監督朝中百官。
可剛纔的一切,他恍然大悟。
一個親自奔赴一線的官員,不一定是個好官,但一定是個勤奮的官員。
相反,一個始終待在衙門,坐鎮指揮手下人去做事的官員,不一定是個壞官,但勤奮就談不上了。
明成祖是一個敬業的皇帝,勤奮的皇帝。他的眼裏容不下貪污受賄不務正業的官員,但他的眼裏更容不下好喫懶做,事不親爲的懶散官員。
這麼些日子,肖塵的能力自己一目瞭然,而他和太子相處融洽,更是如同兄弟一般。加上自己召他進宮的時候,他居然在辦案的路上。明成祖的心裏,恨不得當初沒有做出收回他紫衣的事情。
但肖塵孤傲的性格,明成祖也心知肚明。
當初,自己收回了他的麒麟紫衣,或許他的心裏真的沒有耿耿於懷,但他的尊嚴,一定會讓他不會輕易的再次接受紫衣。
果不其然,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肖塵用他那無法反駁的理由,當衆拒絕了自己。
但是,機會只有這麼一此。
這一次若是讓他拒絕成功,自己這一輩子,恐怕都無法再讓他穿上麒麟紫衣了。
大明朝唯一的紫衣校尉,身上卻沒有紫衣可穿,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這更是對自己這個大明皇帝的最大諷刺。
雙手扶着案几,明成祖緩緩的站了起來,威嚴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了肖塵的身上。
“肖塵,朕聽說,工部專門爲你建造的將軍府,你是一次都沒去過?”
“是。”肖塵回答。
“這是爲何?是感覺將軍府配不上你嗎?”明成祖的語氣沉了下來。
“在京城能夠擁有自己府邸的官員,無不是爲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之人。或者是身居高位,拖家帶口之人。微臣尚還年輕,爲朝廷僅僅做了幾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若是現在就搬進豪華的將軍府,只怕是會起了懶散墮落之心,從此無心繼續爲朝廷鞠躬盡瘁。”肖塵道。
“是不是?”明成祖冷哼一聲,“你的這番言辭,倒是說的大義凜然。但你可知道,一個人無慾無求,別人只能對你敬而遠之。”
“此話,微臣不懂?”肖塵眉頭一皺。
明成祖挪動腳步,繞過面前的案几,緩緩走下臺階,朝着百官站立的地方走去。
“都說伴君如伴虎,可爲何天下人打破了腦袋都想做官,做大官?一個字,貪!有的人貪的是名,有的人貪的是利。有沒有既不貪名又不貪利的?有。他心中想着百姓,一心想爲百姓做事,可沒有權力,如何爲百姓做事?那還得做官!所以,他貪的是權。當然了,這種人鳳毛麟角,而且他貪的權,不是爲自己貪,而是爲百姓貪。朕想問問你,你的心中,是否有天下百姓?”看着肖塵,明成祖嘴角微微上翹,掛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
“微臣乃是喫着百家飯長大,看了太多的人間疾苦。心中怎會沒有百姓。”
“若你只是一名普通百姓,即便是看見人間疾苦,唯一能做的,依舊是看着。可你若是擁有至高的權力,一句話就可以改變百姓的生活,你會選擇擁有這份權力,還是放棄?”明成祖笑了笑,“當然了,除非是一個假仁義的人,纔會堅持自己的清高,放棄權力。但你不是。”
“誰讓你穿着紫衣招搖過市了?朕是讓你以後穿着紫衣上朝。”明成祖嘴巴一撇,狠狠的盯着肖塵。
皇上將話都說到這種地步,自己若是繼續堅持,真的就有點步倉成的後塵:清高的過頭了!
“臣謝皇上隆恩!”肖塵叩頭便拜。
“好了,那麒麟紫衣原本就是你的,朕不過是替你保管了一些日子罷了。”明成祖笑着,看向朱高熾,“帶他去御書房,換了衣服。”
“是,兒臣遵命。”朱高熾急忙回道。
明成祖轉身,又看向依舊站在龍椅後弓着身子的林尚禮:“通知御膳房,送點糕點過來。衆位愛卿大半夜的就起身上朝,現在想必已經是飢腸轆轆。大概填吧一下肚子,等一會朕問完刑部的這起案子,大家再回家喫飯。”
。。。。。。
大殿外面,朱高熾和肖塵緩緩行進,小聲的交流着。
前面的王小四,潔白的拂塵搭在臂彎處,目視前方,努力的不讓自己聽見後面兩人的談話內容。
“你是怎麼想的?麒麟紫衣,整個大明王朝,也就僅此一件,父皇因爲不再計較你的過失,重新賞賜給你,你還推三阻四,擔心死我了?”說着,朱高熾擡起右手,誇張的在自己的胸口來回拍打了幾下。
“有這麼擔心嗎?”肖塵不以爲然的盯着朱高熾的手背,“沒有紫衣,我還可以爲所欲爲,這一旦紫衣加身,我便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皇上的這一招棋,走的妙啊。”
肖塵搖着腦袋,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妙棋?你這是話中有話?”朱高熾不禁心中一怔。
你本來就是父皇親封的紫衣校尉,麒麟紫衣加身,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又成了父皇的一着妙棋了?
轉過身,肖塵雙手一攤,將身上的破爛校尉服一覽無餘的朝着朱高熾展示開來。
“看,我這身衣服,你若是第一次見我,會有什麼印象?”
“第一次見你?”朱高熾皺着眉頭,不明白肖塵到底要說什麼,但還是按照他的說法,上下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才緩緩說道:“這一看,就是一名普通校尉,而且是那種混的很差,不招人待見的那種。”
放下雙手,肖塵轉過身,急忙朝着王小四跟了上去。
在距離對方五六步的地方,又放緩了腳步。
望着急急跟上來的朱高熾,又低聲問道:“若是我穿上麒麟紫衣,朝中百官如何看我?”
朱高熾呵呵一笑,露出嘴裏略微有點泛黃的牙齒道:“那還用說,無比的敬仰,無比的羨慕。”
“接下來呢?”
“接下來,接下來?”朱高熾撓了撓頭,“嫉妒,無比的嫉妒。”
“若是一般官員嫉妒,倒也罷了。若是被一些小人所嫉妒,他們會怎麼做?”肖塵一指自己,“現在的我,出去從街邊的包子鋪,不給錢拿走一個包子,被他人看見了,最多說,這小子混成啥了,喫包子都沒錢,還得用身上的這身皮強行拿包子。可我若是身着紫衣那麼做,會被有心之人怎麼說呢?”
聽聞此話,朱高熾眉頭一皺:“你的意思,父皇在給你樹敵?”
“可不是。”肖塵呵呵一笑,“李安將藍田縣案子的所有人證物證都搬到了金鑾殿外面,皇上心中也明白,這馬運山是保不住了。就算是重新安排一名張運山李運山的,也需要合適的時機合適的藉口。皇上的意思,既然錦衣衛無法制衡我,就讓滿朝的大員共同制衡我吧。”
肖塵一臉的苦笑。
“這,這,這是父皇不相信你啊?”
“不是不相信我,”肖塵搖搖頭,“皇上是誰也不相信。”
說完這句話,扭頭又急忙朝着王小四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