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裏,一片漆黑。
稻草燃燒的灰燼,鋪滿了整個牢房。
連牆角那張小牀,也被燒燬了一半。
鞏昌同知衛黎,帶着七八名鞏昌衛士兵站在牢房裏,低着腦袋,不敢擡頭。
“是誰最先發現火情的?”肖塵冷冷的問道。
“回大人,是我。”一名士兵向前跨出一步。
“說說當時的情況。”
“我正在附近站崗,突然聽見了定西候的呼救聲。等我跑過來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全部的稻草被燒着,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小牀上。”士兵口齒清晰的說道。
“你是說,是定西候自己呼救,不是你們發現的?”
“回大人,是的。”
“大牢裏,唯一的火源便是油燈,固定在牆壁上,怎麼掉下來,定西候沒有解釋麼?”肖塵的雙眼,緊緊地盯着對方。
“看見牢房失火,屬下心中緊張不已。急忙打開牢門將定西候先放了出來。隨後開始叫人撲火,沒有問他如何起火的。”
肖塵轉頭,看向旁邊的衛黎:“衛同知,你事後可曾問過。”
“回大人,下官問了。定西候說他伸懶腰的時候,不小心將油燈碰了下來。”弓着身子,衛黎低聲回答。
瞅了瞅放置油燈的位置,肖塵向前走去。
雙手擡起,做個了伸懶腰的姿勢。
可無論如何,手碰到的都是燈臺的底部,根本無法碰到燈臺上面。
肖塵又輕輕墊腳,右手高高舉起,這才摸到了燈臺的上部分。
“無意碰到,無意根本碰不到。這定西候是故意打翻油燈縱火的。”肖塵冷哼一聲。
“定西候要求和王寬一起喫飯?”肖塵又問。
“是。您不在,王寬是鞏昌知府,定西候又是侯爵身份,王寬的父親。他提出要見王寬的要求,張指揮使就答應了。”衛黎低頭說道。
“今個他們的飯菜,是府衙伙房做的?”
“是。”
“將伙伕叫來。”
“是。”應了一聲,衛黎朝着旁邊的一名士兵使了個眼色。
不一會,一名身穿圍裙的老者走進了大牢,正是昨個給定西候做乾菜的那名老者。
“今個的飯菜,和往日有何不同?”肖塵問道。
“沒有任何不同,都是乾飯,配着乾菜。”
“王寬被人毒死了,你知道不?”肖塵緊緊的盯着對方的雙眼。
雖然肖塵的心裏,對定西候的懷疑最大,但他不願意忽略任何一個可能性。
“知道,同知大人已經到伙房責問過我了。”
“你有沒有給飯菜裏面投毒?”肖塵淡淡一笑,看起來異常詭祕。
“沒有。”老者面無懼色,“小人身後有着一大家子的老小,就靠着在府衙做飯養活他們。或許飯菜味道差點,但絕對不會有毒物存在。”
“在府衙做飯幾年了?”
“大概五六年了。”
“嗯,沒你的事情,下去吧。”肖塵淡淡的說道。
看着老者緩緩離開,衛黎低聲說道:“老張是個實在人,他不會投毒的。”
“這個毒,不是他下的,但他的這份沉穩,卻是讓我另眼相看啊。”
“大人有所不知,他這不是沉穩,而是心中有着仇恨。”
“仇恨?和誰的仇恨?”肖塵不禁問道。
一個小小的鞏昌府,牽連出來的這麼多事情,似乎比京城還要複雜。
就連一個伙房的伙伕,面對自己的問話,鎮靜的樣子比京城的那些大員更讓人意外。
而這一點,居然是因爲仇恨。
什麼樣的仇恨,會讓他看淡生死?
“和知府王寬。”衛黎小聲說道。
“王寬?他和王寬有仇?”肖塵心中再次一怔。
若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說,他有着重大的投毒動機。
“張伙伕有着兩個閨女,大的要是活着,今年應該已經二十六了。”
“是。”衛黎點點頭,“張伙伕的兩個閨女,長得一個比一個漂亮。被王寬看中,強行收到家裏做丫鬟。兩年前,大閨女死在了王寬的府上,說是感染惡疾暴斃。可是,張伙伕將人接回來的時候,閨女渾身是傷,一個眼睛都已經瞎掉了。”
“爲此,張伙伕找王寬理論,王寬一口咬定是病死。最後給了一百兩銀子不了了之。據府衙的衙役說,王寬是用張伙伕二閨女的性命要挾他,讓他不要聲張。”
看着衛黎,肖塵不可思議的晃動着腦袋,臉上的表情盡是失望。
“衛同知啊衛同知,你作爲鞏昌府的同知,連給自己做飯伙伕的冤情都申不了,你做的哪門子的官?”
雙膝一軟,衛黎就跪在了肖塵的面前:“這件事,一直放在下官的心裏,寢食難安。可是,王寬是鞏昌府的知府,下官的頂頭上司。他的父親更是太祖親封的定西候,小人實在是無力將這段冤情還以公道。小人也經常爲此事耿耿於懷,所以才處處照顧張伙伕,暗中偷偷的給他增加酬勞。”
肖塵擺了擺手:“別說那些不痛不癢沒用的事情。你就說,你是無力伸冤,還是壓根就不敢給他伸冤?”
“小人無力伸冤,也不敢給張伙伕伸冤。”或許是心中慚愧至極,衛黎整個身子伏在了地上。
轉過身,肖塵搖着腦袋,不再看他。
“這鞏昌府,還真是人才輩出。知府貪贓枉法,置百姓生死於不顧。衛所指揮使顧及面子,私自答應人犯的要求,導致一名重要人犯中毒身亡。而你這個在我心中印象還算不錯的府衙同知,竟是一個甘於向權勢彎腰,不折不扣的膽小鬼。有你們執掌鞏昌府,鞏昌府的百姓能有好日子過麼。”
肖塵的言語中,滿滿的全是失望。
“下官有罪,請大人懲辦。”
“懲辦?”肖塵回頭,一隻手指着衛黎的腦袋,“現在正是賑災的關鍵時刻,你的這顆腦袋我就先放在你的脖子上。等賑災完畢,咱們好好的算一算你的這筆賬。”
“謝大人。”衛黎急忙叩頭。
張伙伕雖然有着重大的投毒動機,但有着小女兒作爲人質,他是無論如何不敢給王寬下毒。
“對了。”肖塵又道,“這王寬一回來就被收押大牢,忙於賑災,我們並未對他進行抄家。既然張伙伕的小女兒還在他的家中,你帶路,我們去解救她。順便將他的財產,用於鞏昌賑災。”
“現在?”
“現在。府衙門口集合。”
將王寬的屍體擡回了官驛,段天明馬不停蹄的又趕到了府衙。
府衙門口,已經聚集了百十人的鞏昌衛士兵。
肖塵一臉嚴肅的看向自己。
“這,又準備幹什麼去?”
“去抄王寬的家。”肖塵道。
“抄家?”段天明一臉的興奮,“走走走。”
“你一個人抄什麼家?去,將官驛裏面閒着的兄弟們都叫過來。還有,去城門口將小李子也叫來,帶上紙筆。”
“哦。”段天明又轉身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三十多名東廠校尉,在段天明的帶領下,來到了府衙門口。
小李子手中提着一個木盒子,裏面放置着筆墨紙硯。
肖塵後退幾步,站到了府衙的臺階上,目光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
“鞏昌衛負責外圍警戒,不讓任何一個人離開。衛同知和東廠之人進入院子,對所有財產登記造冊。出發。”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城門,朝着西北方向的城郊奔去。
沒過多久,一個被青磚圍牆圍起來的建築羣落,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大人,這就是王寬的家。”衛黎擡手一指。
“什麼,是王寬的家?”肖塵臉上一片尷尬,“我去首陽鎮的時候,路過此處,還以爲是一處廟宇或者學堂。看來,我也是眼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