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太陽,曬在身上,已經不是炙熱,而變成了暖洋洋。
昨晚到現在,肖塵想了很多。
皇上之所以沒有當場翻臉,給自己留了一命,也就是看上了自己的身手和辦事能力而已。
從他要自己和父親藍玉劃清界限,並昭告天下的決定上看,他徹底的擁戴着太祖關於自己父親案子的判定觀點。
父親的冤案,永樂朝是絕對不會重申,張老,皇上也一定不會放過。
若是自己不願意和父親徹底的劃清界限,等待自己的,也一定是皇上無情的屠刀。
擡頭,看着太空中刺眼的太陽,肖塵的臉上掛着一抹笑意。
人,最終都有一死,而死亡,也並不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只是,這些和自己走的比較近的人,會不會因爲自己受到牽連?
無論是禮部尚書王昌連,還是刑部尚書李安,還是廠公大人,柳如風,杜少勤,自己不想他們任何一個人,因爲自己受到牽連。
想到此處,肖塵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金鑾殿上,在老太監那公鴨子嗓音所宣佈的退朝聲中,百官三三兩兩,面帶笑容的朝着外面走去。
太子朱高熾最後一個走出金鑾殿。
看着老太監緩緩的將殿門關閉,朱高熾猶豫了一下,轉過身,朝着御書房走去。
沒走多遠,便看見了前面王小四小心翼翼攙扶的明成祖。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明成祖停了下來,回過身子。
“熾兒?你連續趕路了二十多天,不回東宮看看去?”
“離開京城這麼長時間,兒臣心中一直記掛着父皇,想和父皇說說話,東宮,不着急着回去。”朱高熾笑着,上前摻住了明成祖的另外一條胳膊。
“好好好,那就陪父皇說說話。”
走進御書房,明成祖朝着王小四擺了擺手。
王小四識趣的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
明成祖坐在寬大的龍椅上,往邊上挪了挪。擡起右手在椅面上輕拍了幾下:“來,熾兒,坐父皇跟前。”
“父皇,這可是龍椅,是大明皇帝纔可以坐的,兒臣站着就好。”朱高熾雖然心中欣喜,可依舊連忙拒絕。
“以後,你就是大明皇帝,提前坐坐又如何?過來,坐下。”
“父皇。”
“讓你坐就坐,一個椅子,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好,那兒臣就坐下了。”朱高熾唯唯諾諾的坐了下來。
明成祖雙腿伸直,後背輕輕的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着放置於胸前,靜靜的看着牆角那冒着絲絲香菸的檀香香爐。
“其實,你今個就算不來,朕也要傳你過來。琉球的事情,進展的不錯。無論是大寧都司,還是台州松門衛,他們在這次東征中,都立下了汗馬功勞。今個朝堂之上,朕雖然着重強調了你是大軍主帥,可這些跟隨你的人,你以後不能忘記他們,更是要善待。”
朱高熾急忙點頭:“這個,兒臣知道。兒臣雖然是主帥,可無論是戰前佈局,還是戰鬥中的指揮,都沒有參與。真正的功勞,屬於他們。”
“嗯?”朱高熾臉色一板,“別人可以這麼認爲,但你自己不能這麼想。你是主帥,是大軍的主心骨,更是大明太子,代表的就是大明王朝。你的作用,無人可以代替。”
“是,兒臣受教了。對了父皇,東廠這次在琉球戰場上,斬殺了北山地域所有的守軍將領,才使得大軍推進異常順利。朝堂之上,父皇爲何對他們,一字不提?”朱高熾說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不解。
明成祖轉過身,臉上的微笑變成了嚴肅:“你和紫衣校尉肖塵,相處的如何?在你的眼裏,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武功高強,辦事有能力,對朝廷忠心耿耿。我們相處的,和知己無異。”
朱高熾道。
“有一件事,父皇想問問你。”
“父皇請問。”
“肖塵乃是逆臣藍玉之子,你可知道?”
盯着朱高熾看了良久,明成祖雙手扶着膝蓋,緩緩的站了起來:“他的身世,連東廠廠公林尚禮都不知曉,他卻告訴了你。這肖塵,我還真的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看不透?父皇的意思是?”朱高熾也跟着站了起來。
“肖塵將自己的身世隱瞞着全天下的人,卻唯獨告訴了你,他想幹什麼?認爲你忠厚實在,不會爲難與他?”
“肖塵說起自己身世的時候,也是異常的糾結。兒臣看得出來,身爲大明紫衣校尉,卻是這麼一個出身,他自己也沒有料想到。不過,兒臣可以保證,肖塵對朝廷,絕對是忠心耿耿。”朱高熾道。
“朕也看出來,他對朝廷很是忠心。可是朕昨晚讓他和藍玉劃清界限,等了一天都沒有回覆。既然如此,朕就不等了。明個一早,朕親自帶着五軍營,去往劉家口緝拿張景天。”
“父皇,可不可以放過張景天?”
明成祖回頭:“給朕一個放過他的理由。”
“涼國公的案子,存在着很大的疑點,不如我們重新審理此案,若是涼國公確實意圖謀反,再殺張景天不遲。”
“放肆,太祖辦理的案子,也是你可以質疑的?就算張景天和藍玉無關,可他殺了朕的三千營統領,殺了興州知州,永平知府,朕也絕不能放過他。”
“父皇。”
“閉嘴。”明成祖大吼一聲。
似乎又覺着朱高熾剛剛東征歸來,自己不應該這般的呵斥他,語氣又變得平緩了許多。
“朕有點累了,你回去吧。”
臉上帶着不甘,朱高熾只得微微躬身:“兒臣告退。”
匆匆一天過去,隨着月亮的落下,東方又泛起了魚肚白,不大功夫,太陽懶洋洋的透出了半張臉。
十月的京城清晨,涼意已經變成了寒冷。
明成祖的御用攆車,緩緩駛出了皇宮東直門。
攆車的四周,圍繞着錦衣衛兩千多名校尉,旌旗飄搖。
而在攆車前方几十丈外,則是兩萬精兵。
這兩萬精兵的頭上戴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之內,是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在陽光之下,閃爍着奪目的光芒。
他們身穿的鎧甲,也都是明朝制式。
不過,與大明的普通盔甲有些區別,而是,一種叫做鐵甲的東西。
這種盔甲,是由明朝最好的工匠,加持了特殊材料,並且還加裝了一定量的鐵釘,使得這種鐵甲堅硬無比,能夠抵擋刀劍的砍殺。
此時,這支兩萬人組成的鐵甲騎兵隊伍之中,更是侯爵林立。
這是大明最有戰鬥力的,也是陣營最爲豪華的五軍營先鋒軍隊。
兩萬人的速度,不慢於一輛普通的馬車,浩浩蕩蕩的向着劉家口方向而去。
“肖塵,肖塵。”杜少勤站在門外,用力的拍打着肖塵的房門。
昨個心情實在太糟,一罈子老燒酒下肚,肖塵喝得不省人事。
聽見杜少勤的聲音,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門開着呢,自己進來。”
走進房門,看見滿地的嘔吐物,杜少勤到了嘴邊的指責,又咽了下去。
倒了一碗熱水,朝着肖塵遞過去:“皇上帶着五軍營,已經出了東直門,往劉家口去了。”
沉默了一下,肖塵擡手將水碗推開,坐起身子走下了牀。
“你要去幹什麼?”
“救張老。”
“皇上殺意已決,你是救不出來的。”
“哪怕搭上我的性命,我也得去救。”
“廠公大人讓我專門看着你,你不能去。”杜少勤張開雙臂,擋住了肖塵。
擡頭,肖塵伸手撥弄了一下頭上的亂髮,看着杜少勤的雙眼:“你的家人若是遇險,你去不去?”
瞅着肖塵佈滿雙眼的紅血絲,再看看屋裏滿地的嘔吐物,杜少勤緩緩退到了一邊。
“兄弟,保重。”
肖塵擡起右手,輕輕拍了拍杜少勤的肩膀:“你也保重,若是發現什麼不對,離開東廠。”
說完,走出房門,朝着馬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