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華 >第五百九六章 不可欺
    山上死傷之慘烈,讓幾位相公和諸官員小吏,幾乎站立不住。

    仵作們還好,雖說眼前這樣的人肉屠場一般的情形從沒見過,可好歹死人見得多了,臉色蒼白,卻還都能撐得出一份鎮靜。

    小吏們就差的太多了,有些常跟着看看死人的還好,至少撐得住,另一些,腿軟氣亂,一個小吏腳下打滑,一個踉蹌往前撲倒,急忙伸手往地上按,卻正正按在地上半塊斷掌上,頓時嚇的一聲慘叫,跟在後面的刑部堂官早已經撐到了極限,被他這一聲慘叫,張嘴就吐,噴的前面一個仵作一後背的豆花包子碎。

    “成何體統”金相停步怒斥了一聲,又嘆了口氣,轉頭看着柏景寧道:“也不能全怪他們,還是煩請柏樞密挑些人調上來,先清理一二。你們,要是實在撐不住,先下山去吧。”後一句,金相是對前前後後的仵作,小吏和諸官員說的。

    柏景寧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叫過名家將吩咐了幾句。

    前前後後的小吏和官員,只有兩三個垂頭退下了山,其餘的,咬着牙接着上山。

    這個時候撐不住下山的,以後的仕途如何,可就很難說了。

    秦王安靜的站在旁邊,沒看衆官員和小吏,只一點一點,再一遍看過已經看過一遍的修羅場。

    阿夏說她不喜歡這樣的過程,他也不喜歡。

    金相越過諸常官小吏,用力按着長隨,越走越快,這滿眼的血腥,比他想象的更加慘烈可怕,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提起一分。

    再有幾級臺階就能看到婆臺寺大門了,金拙言渾身污血,大步迎上來,金相一眼看到金拙言,滿腔熱辣直衝上來,身子搖了兩搖,差點滑倒。

    魏相看着血腥中透着騰騰殺氣的金拙言,迎着金拙言看向哪兒都惡狠狠的目光,下意識的往旁邊避開一步,卻又立刻意識到心底突然涌起的那股懼意,急忙壓下,挺直後背,直視着金拙言問道:“二爺呢”

    “寺裏。”

    金拙言沒看魏相,答了兩個字,緊一步上前,扶住了金相,“我沒事,一點輕傷,翁翁別擔心。”

    柏景寧的目光越過扶着金相的金拙言,看向同樣一身血污,撐着根槍桿當柺杖,帶着渾身的怒火邪火,橫着衆人,一幅在掂量找誰出氣模樣的阮十七,阮十七迎上柏景寧的目光,立刻低眉順眼,渾身恭敬,槍桿一撐,往旁邊跳了半步,欠身示意柏景寧,“夫人和大姑娘在這邊。”

    柏景寧心裏突然生出股明知不可能的渴望,幾步越過衆人,急急衝向阮十七示意的方向。

    阮十七恢復了剛纔的找岔模樣,挨個橫過衆人,目光落在蘇相身上,往地上啐了一口,跳轉過身,把那槍桿在地上敲的能多響就有多響,跟在柏景寧身後,連蹦帶跳的飛快,往陸家別院方向過去了。

    一路上來,蘇相幾近麻木,這會兒更彷彿被人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亂成了一片。

    他自幼讀書,講究的是君子遠皰廚,眼前這樣的修羅場,他做夢都沒夢到過

    阮十七敲着那根槍桿,一步三跳,一跳兩三步,很快就跟上柏景寧,在他身側半步,看着呆的如同石人一般,直瞪瞪看着仰面擺在一張竹榻上的柏悅,和坐在柏悅身邊,輕柔仔細的替她擦拭着臉上污血的汪夫人。

    汪夫人旁邊,阮夫人和李冬一塊塊濡溼帕子,一塊塊遞給汪夫人。

    “我們一家,還有阮氏,多虧了大姑娘,可是我”阮十七喃喃開口,話沒說完,就被柏景寧擡手止住,“和你們無關,她是她心甘情願。”

    阮十七垂下了頭。

    汪夫人聽到聲音,擡頭看向柏景寧,嘴脣抖了片刻,才說出話來,“能帶悅兒回家了嗎”

    “還得等等。”柏景寧往前一步,蹲在汪夫人面前,“這是,大案,得等他們看過,再等一會兒。”

    “好。”汪夫人垂下眼簾,伸手接過帕子,接着專心的給女兒擦拭臉上的血污。

    柏景寧站起來,轉身走了。

    阮十七撐着槍桿,原地跳着轉了個身,側頭看向山路方向,蘇燁呢,哪兒去了難道也死了

    李夏一覺好睡,直到日跌才醒。

    她所在的這一帶受到的波及不多,這裏的幾家別莊,說起來都是空無一人的。長沙王府別莊裏,至少這一帶,和往常一樣的安靜美好。

    李夏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吃了飯,端硯才問道:“太醫過來問過幾趟了,什麼時候進來給王妃診脈。”

    “就說我受了大驚嚇,這會兒不能見外人。”李夏隨口答了句,“告訴他們,王府一位醫供奉已經替我診過脈了,說說安安靜靜養幾天,不見外人最好,讓太醫們不用再往這兒來了,去忙別的病人吧。”

    端硯答應一聲,出去傳了話。

    湖穎緊接着進來問道:“王爺午時前後和諸位相公一起先回京城了,剛剛打發人過來,問王妃今天晚上是回王府,還是在這裏再歇一晚來人還說,婆臺寺損毀,說是有旨意,祈福法事另擇吉日。”

    “現在就走吧。”李夏看了眼窗外,時辰還早,這會兒啓程,天黑前能趕回王府。

    這裏已經沒什麼事了,她最好回到京城,有些事還要再看看。

    “是。”湖穎應了,急忙出去吩咐了下去。

    李夏披了件濃紫色厚鬥蓬,帷帽拉起,將頭臉掩的嚴嚴實實,出來小院,看着停在小院門口的幾頂兩人小暖轎,遲疑了下,越過暖轎,吩咐轎伕,“跟在後面吧,我想先走一程。”

    端硯和湖穎一左一右緊跟在李夏身後,李夏腳步很快,沿着山路徑直往下。

    沒走幾步,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李夏腳步微頓,攏了攏鬥蓬,腳步稍稍慢了些。

    周圍都是忙碌的御前侍衛,卻都沉默不語,除了急促的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山裏的鳥雀們彷彿也消失了。

    忙碌的侍衛們看到拱衛在李夏四周那些矯健冷厲的長沙王府護衛,和嚴嚴實實裹在濃紫鬥蓬裏的李夏,欠身後退。

    李夏聞着

    濃烈的血腥味兒,目不斜視只管往前。

    從前那一回,關銓凱旋迴來時,說過了真定府,恍如隔世,因爲血腥味兒沒有了,他北上禦敵近十年,那些年裏,輾轉之地,處處都是濃濃的血腥之氣,早就不聞不覺,幾乎忘了人間是什麼味兒。

    直到過了真定府,聞到了泥土的味兒,青草的味兒,雨水的味兒

    原來血腥味兒,就是這個味兒,真讓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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