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謝齡應了一聲,謝風掠眼眸登時亮起來,連着朝前走了三四步,道:“弟子名謝風掠。”
謝齡又是一“嗯”。這一次,是語調平平的一聲迴應。
謝齡傳達的信息是你說這個幹什麼,你找我有什麼事。謝風掠顯然懂了,也顯然是沒事找事,猶豫俄頃,答話道:“弟子對雪聲君甚是欽佩敬仰,見得雪聲君到來,情不自禁便開了口。”
竟然沒提拜師收徒的事,謝齡擔憂稍減。但謝風掠說完那話,卻是一臉歉意與懊惱,彷彿犯了天大的錯誤。
謝齡將這一神情收進眼底,心情複雜。他也就是裝個樣子而已,竟把這少年嚇得……
他心中又是一嘆。
乍見謝風掠,謝齡還以爲主角又開了什麼無敵掛,入得宗門當天便有能耐上劍峯取劍,但仔細一看,他發現不是,這人似乎有點以此草廬爲居的意思。
劍峯上除了諸般兵器,唯有罡風和石頭,根本不是人可以久居之處。
當然了,謝風掠是主角,不屬於普通人範疇,註定要走一條不尋常的路。可他爲本次試煉第一,多的是人想要將他收入門下,那些人或許聲望上、名氣上比雪聲君差了些,但誰不是一身本領?主角是有多想不開,纔在創業初期把自己置於如此悽慘的位置?
謝齡作爲一個成年人、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人,見謝風掠放着大道不走偏走彎路,於心不忍。他眸光在謝風掠身上掃視一圈,又於四方一環顧,問:“你居此間?”
“是。”謝風掠應道。
“打算師承劍峯?”謝齡又問。
謝風掠斂低眼眸,略微一頓,才答:“……是。”
這是不會再拜人爲師的意思。謝齡心說一句不應該是受到我拒絕收你爲徒這事打擊,纔行此下策吧,確認般說道:“劍峯上無可傳道之人。”
“弟子是在瞭解過劍峯後,做出選擇的。”謝風掠聲音低低,卻也語氣肯定。
“看來你心意已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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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打算不拜其他人爲師了。
謝齡知曉主角必然奇遇連連,而謝風掠這樣選擇未必真就是他造成的結果,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算是主角也得品嚐人間的酸辣,但心底仍是升起幾分愧疚。
他的冷漠,肯定對小孩子造成了一些傷害。
謝齡視線逐漸升高,落到立在溪旁風中,那座草廬上,慢慢說道:“若有難處,可來尋我。”
此言一出,謝風掠猛地一擡頭,眸光晶亮,音量不由擡高:“是!”
答得這麼快,都不知道矜持一下,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被你吃了嗎?謝齡被他驟然的激動和高亢一驚,暗自碎碎唸叨,旋即想到,這小孩不是中華民族。
今天就這樣吧。
他丟了一聲“嗯”,不再與謝風掠多說,擡腳轉身,走向劍峯驛站。
“雪聲君,您不上山嗎?”謝風掠在後面問,他沒忘記謝齡一開始選擇的方向。
有你在我還要怎麼探險,就算不是師徒,但你給我的壓力還是很大的好嗎。謝齡心中嘀咕,面上淡漠,嗓音低冷:“我已見到我所想見。”
雲龜在柵欄外一塊扁平的巨石上趴得悠閒,見謝齡走向他,仰起了腦袋。
它緩慢挪動起來,一副要去接謝齡的架勢,謝齡由得它如此,腳步不曾加快亦不曾放慢。
謝風掠的目光一直在背後,謝齡察覺得到,但恍若未覺,待得與雲龜相遇,踩上它後背,衣袖一甩,盤腿坐定。
他轉頭看向劍峯,細細思索着謝齡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眼下他尚無能力將劍峯全然走一遭,但上一世,他是上過峯頂的,可據他所知,這裏應當沒有師父會感興趣之物。
但既然師父那樣說,莫非這劍峯上,其實藏着什麼?能讓師父深夜前來查探的,定非凡物,如此,他須得對這座山峯更上心些纔是。
*
又過兩峯,鶴峯入得眼簾。就要能休息了,謝齡一想到這,便止不住打了個呵欠。
鶴峯上有強大的禁制,但沒有哪裏的禁制會攔主人家,雲龜四足輕輕一劃,飛進鶴峯地界。
看得出它也歸心似箭,不多時,便載着謝齡來到驛站外。謝齡從龜殼上一躍而下,袖擺一拂,擡腳就要往山頂走,但餘光不經意間瞟到驛站柵欄後,腳步倏然頓住。
他甚是生硬地把頭轉過去。
他震驚地看見柵欄後,立着一隻身姿挺拔優美的鶴。
白鶴,渾身素白如雪,唯翅尖一點墨色,脖頸彎下來,一下一下梳理着後背的羽毛。
驛站裏竟有隻白鶴。
原來鶴峯上除了雲龜,還有別的飛行獸,還是他喜歡的白鶴,可他卻在一隻懶惰的烏龜背上坐了一晚。
謝齡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有點兒麻木、有些委屈,還有幾分憤慨。
他想,鶴峯除了他,便只有一個蕭峋。蕭峋今日初入師門,境界低微,還未習得御劍之法,要想下山外出,一靠走,二靠飛行獸。
——必然是蕭峋搶在他前面把鶴騎走了。
謝齡很清楚,在一隻烏龜和一隻白鶴之間,正常人都會選擇後者,畢竟騎着白鶴翱翔在風中,飄逸又翩然。
可這不妨礙謝齡覺得蕭峋那臭崽子欠扁。
好端端的出什麼鶴峯,外面的事在來的時候沒辦完啊?
你一箱靈石沒了。謝齡仰起腦袋,往山頂的方向瞪了一眼。
謝齡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扣下蕭峋的靈石,心情也沒那麼不佳了。
回房睡覺前,他還有事情要做。
他離開驛站,在茫茫夜色中緩步慢行,去到之前探查到的一條溪流旁,取了兩大罐子水,存進芥子空間。
然後走上青石板道,走過依山而砌的石階,來到鶴峯最高處,那座未曾提名的宮殿外,一把推開門。
他從正殿的書架上取了幾本書,穿過大殿走進中庭,回到自己的臥房。
進門後先開燈——把他的自制“檯燈”擺上——一番洗漱,寬衣上牀,熄燈閉眼。
小樓內,蕭峋卻是猛地睜開眼,一下從牀上坐起身。
他警惕性一向很強,縱使入睡亦如此。謝齡開門與關門都未曾遮掩,就算響動被距離削弱得極其輕微,也還是把他驚醒。
蕭峋眉梢蹙了一下,下牀來到窗前,將窗戶推開一條細微的縫——他看見斜對面的屋室裏,光芒亮起又暗,再一擡頭,弦月越過天心,歪向了西方。
子時已過,鶴峯的主人終於回到了他的房中。
如此晚歸,所謂何事?莫不是被那一宗之主召去,非要他收謝風掠入門吧?蕭峋扯了下嘴角,把窗關了,撈來外衫、從衣袖裏掏出一塊星盤。
他席地坐下,手往虛空一抓,指尖閃爍靈力微芒,再點於星盤之上,開始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