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樣……”巖山也很意外，卻依舊嘴硬。“她拋棄我是事實。”
“我說過了，有時候你親眼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餘涼示意巖山繼續看下去。
院長已經很老了，或許哪一天就會永遠閉上眼睛，可她不知道爲什麼硬撐着一口氣。
見到小時候的巖山，她顯然很高興，顫顫巍巍的走過去，拉住小巖山的手。
“我等了你那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小巖山看着老院長，沒有說話。
老院長從抽屜裏拿出一顆糖，塞在小巖山的手裏。
“喫吧，我記得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喫的糖果了，這些年老師一直都留着，等着你什麼時候回來了，第一時間就能喫到。”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初那些人欺負我的時候，爲什麼不站出來幫我，嘴上說着疼愛我，還不是把我送走了。”巖山一點也不爲老院長送出的糖果而感動。“我現在已經不喜歡喫糖了。”
可惜，老院長聽不到巖山說的這些，她溫柔的摸着小巖山的腦袋，眼中有愧疚、後悔和心疼。
“喫吧，特意給你留的。”
小巖山只是愣愣的看着她，沒有任何動作。
“小山，你還在怪老師對不對。”老院長目光暗了下去。“是老師不好，辜負了小山，怨我也是應該的。”
她滿是褶皺的手，慢慢移到小巖山的臉上，輕輕的撫了撫。
“當初因爲老師對你的偏愛，招來其他孩子的嫉妒，害得你被他們針對。
老師知道他們會在背後欺負你，每一次做了壞事，都推在你的身上。眼看着你的性格越來越孤僻，老師沒有辦法，只好故意的不理你，以爲這樣，孩子們對你的惡意就會減少一些。
可老師還是低估了人性啊，那些孩子，早些年的時候，都歷經了苦難，我能理解他們的擔心，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的性格已經定型，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
老師其實都知道，佈置給你的那些活，你都有很認真的完成，老師都看到了，可老師只能悄悄的，在暗地裏給你獎勵。”
巖山突然想到，每次受欺負、被孤立，甚至餓肚子的時候，他的被子裏總會出現一些小零食、糖果，還有，食堂阿姨總是很粗心，落下一兩個下饅頭忘記收拾。
原來這些，都是老師偷偷做的，他一直以爲，是自己運氣好……
“可是她還是將我送走了。”巖山眼中的動容只堅持了一會兒，這是他永遠也過不去的心結。
只聽到老院長繼續嘮叨着。
“好在，有一個家庭願意領養你，我暗中調查過了，領養你的那對夫婦條件不錯，性格也溫順，你過去，應該能過上好日子。”
老院長像是回憶起了什麼，臉上的愧疚更甚。
“我以爲，你離開了孤兒院，會過上普通孩子都擁有的幸福生活，可萬萬沒想到……”
老院長顫抖的抱住小巖山。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早知道把你送出去會是那樣的結局，當初無論怎麼樣，老師也捨不得把你送走啊——”
當她滿懷期待的前去走訪的時候，那對夫婦支支吾吾，眼神躲閃，只說小巖山出去玩了，可屋子裏，分明沒有任何小孩子的物品和玩具。
她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四處打探後，才得知了小巖山的遭遇。
“我當時真的很後悔，在那周圍找了三個月，就是沒有你的一點消息，無奈之下，只能將這件事交給警方，纔回到了孤兒院。
這麼多年，我一直守在這裏，就是怕你有一天走投無路了，還能回來，這裏還有個認識的人。
可是，我等啊等，就是等不到你，我時常在想，這是不是意味着你過得很好，已經不需要回到孤兒院了。”
“現在，你還怨恨着她嗎？”餘涼轉過身望着滿臉不可置信的巖山。“那個時候你還太小，固執的認爲眼睛看到的就全部是真的，卻不知道，有人爲你犧牲了太多。”
餘涼指着老院長，一字一句彷彿利劍，刺穿了巖山的心臟。
“當年，她本可以調離這裏，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可是，因爲對你的掛念，她放棄了無數次離開的機會，一直在這裏等着並不確定會不會回來的你。”
巖山的雙脣顫抖着，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嘴笨，腦子也沒有別人聰明，面對一心一意對自己好的老師，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
餘涼再次虛空一抓，小巖山身上的一縷魔氣慢慢連接在巖山的身上，兩人之間有了一絲聯繫。
“你有什麼想說的，現在可以說了。”餘涼有些站不穩，扶着一旁的牆，對着巖山說道。
巖山緩緩站起身，走到小巖山身後。
巖山的話同步從小巖山的口中說出來。
“我就是來看看你，你不要再掛念我了，過你自己的生活吧。”
老院長聽到巖山的話，頓時老淚縱橫。
“小山，你——不怪我了嗎？”
巖山搖搖頭。
相應的，小巖山也同步的搖着頭。
“不怪了，這些年，是我誤會老師了，對不起。”
“是老師對不起你，知道你過得好，老師就放心了。”老院長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臉上帶着釋然的笑。
他是她這麼些年，唯一放不下的掛念。
小巖山慢慢化作一團煙霧，籠罩在老院長的周圍。
待煙霧散去，老院長已經躺在椅子上，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她的嘴角帶着和剛剛一樣，釋然的笑，懷裏還抱着小巖山剛來孤兒院時，唯一的一張照片。
剛剛的一切，像是幻覺，又好似真的發生過。
巖山抱着老院長尚有餘溫的屍體，哭得像個孩子。
或者說，這麼多年了，他始終還是那個孩子，因爲誤會了老師，所以一直做着錯事。
“走吧——”餘涼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巖山的傷心，“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巖山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緩過來，就換了一個地方。
從周圍的環境來看，這是一個落後的村莊。
泥濘的小路，稀薄的人煙，坐在村頭大石頭上的瘋婆子，唯一透露着勃勃生機的，大概就是路邊的花草和莊稼。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巖山還帶着哭腔，鼻音很重，一下子摸不明白餘涼到底要幹什麼：“如果是爲了讓我愧疚，你成功了，我承認，我巖山就是個混賬東西，辜負了老師對我的好。”
餘涼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瘋婆子旁邊，虛空對着她的眉心點了一下。
瘋婆子驚奇的看着突然出現的巖山的餘涼，衝着她們傻傻的笑了笑。
巖山不明所以的走過去，望向眼前這個頭髮花白的瘋婆子。
“你帶我來看她什麼意思，我又不認識。”
餘涼依舊沒有搭理巖山，只是看着瘋婆子，輕聲的詢問：“你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瘋婆子一聽到餘涼的話，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不知所措的四處尋找着，臉上滿是焦急。
“我的兒子不見了，我要找他，他剛剛還在這裏的，你們看見他了嗎，他叫小山，有——這麼高。”
瘋婆子用手比劃着，怕餘涼和巖山不明白，又從懷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兒子的照片。
“這就是小山，你們看見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要找我的小山。”
巖山看到照片上的人，和自己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你——兒子爲什麼會不見了？”巖山艱難的問出了這個困擾他幾十年的問題。
女人看着巖山，瘋瘋癲癲的回答：“小山要是糖葫蘆，我給小山買，糖葫蘆拿到了，小山就不見了，好多好多人，我找啊找，找不到小山了……”
“他不是被你們拋棄的嗎？”巖山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對瘋婆子的嫌棄。
“小山——很重要，不可以——拋棄。”即便瘋癲了，這位母親，還是無條件的愛着她的兒子。
旁邊有村裏的老人路過，看着瘋婆子一個人對着空氣自言自語，搖着頭嘆了一口氣。
“巖家老婆子瘋病又犯了，快去找巖瘸子過來把她帶回去。”
“真是造孽啊——”旁邊有村民搭話。“找了兒子十幾年也沒找到，最後把自己逼瘋了，這一瘋，又是這麼多年……”
“算了，算了，都是苦命人。”
巖山清楚的聽到村民之間的談話，一把抱住了瘋婆子。
瘋婆子見狀，連忙把他推開。
“我要找小山……”
“我就是小山。”巖山拍着自己的胸膛。“你看看我，我就是你們走失的兒子。”
瘋婆子認真的盯着巖山，又看了看手裏的照片，搖了搖頭。
“你不是小山，小山這麼小——”說完她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可我——真的是你的兒子巖山，你再看看我，我只是——長大了。”
瘋婆子一聽，瘋癲的舉動突然停了下來。
她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人，顫抖的伸向巖山的耳朵。
巖山順勢低下頭，讓瘋婆子可以輕易的碰到。
她掀起巖山的耳朵，耳根後，一顆黑色的痣赫然映入眼簾。
“啊——”
“啊——”
瘋婆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巖山，張嘴啊了幾人。
“我的小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