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貼完一擡頭,只覺得那傀儡半垂着眼眸看他,那壓迫感……
簡直絕了。
而那張探魂符,非但沒有變深,甚至……好像還更淺了一點。
這倒是前所未見。
但待客弟子沒心思管那許多,匆匆揭了符就要跑。
臨走前,他又按照家主的吩咐,叮囑道:“桃花洲地處險要,即便我們一天查兩回,也依然總有邪魔沿水而來,幾乎每個月都有三兩個弟子因此喪命,所以這裏每條路上都有弟子巡視,夜裏可能會有些聲音,還望多擔待。”
“哦對了,千萬、千萬不要往那邊的桃林去,一步都不要靠近!”
“……”
烏行雪心說你不如不提,雖然我不是作死的人,但總有人是。說完了,本來不好奇的也變成好奇了。
好在待客弟子並不打算語焉不詳,他一臉嚴正地說:“咱們桃花洲抓到的所有邪魔,以及所有被邪魔吞喫的人,都埋在那裏。你見過那種死而未僵的百足蟲麼?邪魔就是如此,它們哪怕死了,受到一些感召,依然會蠢蠢欲動。”
“那你們還留着?”烏行雪納悶。
“也有好處的。”
烏行雪:“比如?”
待客弟子:“比如到了夜裏,穢氣最盛的時候,如果有外來者入侵,而它比桃花林埋着的那些都強。土裏埋着的就會不安躁動,想要往那裏聚集。那是邪魔的本性。”
那些修習邪道的人都是如此,他們之間不講感情,全靠壓制。
弱者會屈服於強者,並本能地朝強者靠攏靠近。
魔窟照夜城就是這麼來。
否則一羣邪魔妖道,生殺無忌,爲何能出一個城主呢。
“他們如果動靜大,都往某處移,我們不就能注意到了麼。”待客弟子說,“搜查起來也容易一些。不過這招難得起用,畢竟埋着的那些都很兇煞,很難碰到比它們更兇的東西吸引它們動。”
“反正別自找麻煩就行。”
待客弟子還急着拿符紙交差,匆匆走了。
***
烏行雪不是無禮的人。
桃花洲留客一天,他也不想橫生麻煩,所以並沒有到處走動,對洲上諸物也並不好奇。
唯一想見的醫梧生,第二天就能見到,並不急於這一時。
春幡城陰雲層層,晦然欲雨,傍晚來得特別急。
那待客弟子前腳剛走沒多久,家主花照亭就差人送來了飯菜,算得上週到熱情。
烏行雪提着袖子掀盒一看,嘴脣無聲動了幾下。
心說果然,滿盒都是仙門弟子喜歡的類型——素得要死,但做得好看,還有一碟看起來很風雅的桃花酥。
他了無興致,又把食盒合上了,在桌邊坐下,提着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烏行雪眼睫動了一下,嚥下口中的茶。
旁邊明明還有一張椅子,他等了一會兒,蕭復暄還是在他身後站着,不見去坐。於是他捏着茶杯沿,扭頭道:“你杵在我背後做什麼,顯你高?你要是見過我在鵲都的晚膳,就不會說這話了。”
又過片刻,蕭復暄的嗓音從他後面傳來,答道:“普通傀儡一般用不着坐。”
烏行雪:“……”
他看看外面時不時經過的巡視弟子,在心裏說了聲……行,那您站着,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烏行雪也不回頭,捏着茶杯低低咕噥:“不過說來確實有點怪,我還真不太餓。不知道是不是這魔頭的軀殼太厲害了,扛得住。”
他嫌棄歸嫌棄,最後還是挑挑揀揀拿了個桃花酥。
屋裏已經點了燈,溫黃的光給他眉眼鼻脣勾了一道折線。而蕭復暄的影子,就從身後投落到他身前的桌上。
入夜之後,巡視弟子更多。未免惹人懷疑,他們並不多話。
只是某個間隙,烏行雪朝門外瞥了一眼,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問了一句:“……蕭復暄,我原身那個魔頭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其實問得很奇怪,因爲他自己都說了,“那個魔頭”。
好一會兒,他也沒聽見蕭復暄回答。
但他能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回了頭,對上蕭復暄的視線。就見那人抱劍倚在牆邊,看了他許久,說:“不是生魂進錯了身體,要回鵲都麼?既然要回鵲都,這裏就是一場夢而已,何必要問這個問題。”
烏行雪很輕地眯了一下眼睛,又轉了回來,說:“也是。”
他本以爲不會再有下文了。
結果半晌之後,他聽見蕭復暄說:“別人作何評價我不知道,但在我這,是化成什麼樣都不會認錯的人。”
烏行雪眸光一跳。
或許是因爲這句回答,又或許是因爲來了兩個守衛弟子。他們這晚誰都沒有再說話。
蕭復暄用不着喫用不着睡,垂眸倚在牆邊兢兢業業地伴着傀儡。烏行雪收拾整理了一番,蜷到了牀上。
後半夜,桃花洲忽然響起一道驚雷。
這是夜裏穢氣最重的時候,邪魔氣無論如何都遮掩不掉,如果有人入侵,就是此時最爲明顯。
不知某一刻起,桃花林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鈴聲,接着便是嘈雜人語。
巡視弟子拎着一枚銀色小鈴,匆匆往來,奔走相告。近千弟子烏烏泱泱都出了門,就見許久不曾有動靜的桃林泥土翻攪,彷彿百蟲乍驚。
下一秒,那些動靜就如地龍一般,朝一個方向涌去。
那是……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