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犯些迷糊?不像吧。”烏行雪說着,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他之前若是要行殺招,周身氣勁轉瞬就能凝聚於掌中,幾乎是一種本能。可這會他運轉了兩週,氣勁依然聚不到手指上,像是一盤捏不緊的散沙。
封徽銘將烏行雪手指的動作看進眼裏,又瞄了一眼蕭復暄。
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這燈燭除了讓人犯迷糊,最重要的就是軟化氣勁。仙又怎麼樣,威壓如海又如何?聚都聚不起來,同他們這些人間修士又有何區別?
果不其然,就見天宿上仙也蹙了一下眉。
封徽銘心下一喜:成了!
哪怕天宿沒說話,他也知道,這是受了藥燭影響,凝不起氣勁了。
不過單單是氣勁受影響,威壓不再那麼強勢,並不至於讓封徽銘就地翻身。對方三個人,他一個人,局面依然是他落下風。
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封徽銘要的就是“誰都明白”。
如此一來,這三人便不會將他作爲威脅,還是會進到塔內。
一旦進到塔內,那就好辦了。
這座高塔密地,他和家主來時最常去的是一層和二層。這兩層借了一點神木殘力,由神木的生死輪轉、半枯半榮之相衍生而來——
一層是“榮”,屬熾陽,尋常人身在其中燥熱難耐,汗流浹背,心焦不止。若是久呆,便會經脈暴突,嚴重點則是周身爆體而亡。
二層是“枯”,屬至陰,嚴寒徹骨,尋常人若是久呆其中,渾身經脈都會驟縮凝凍,再也流轉不起來。
仙門修行之人,常會因爲一念之差氣勁運轉出岔,走火入魔或是旁的什麼。有時極冷,有時極熱。修爲越高,出岔子時就越難壓制。
這種時候,這兩層就成了絕佳的閉關之地。
封家歷代人裏,需要借這兩層修煉者鳳毛麟角。上一輩只有家主,這一輩只有封徽銘一人。
他們每次進來時,還需要含一粒特製的護靈丹在舌下,消減掉這兩層一半的神力才能堪堪承受。
其他人,哪怕是僅次於他的封殊蘭,來了這裏也只有慘死的結果。
封徽銘是如此打算的——
這三人氣勁難聚,威壓皆消,同人間修士無異。就算他們是家主那個層級的,或者比家主還要再強一些,在沒有護靈丹的情況下依然是個死。
***
他心裏這麼想着,嘴上卻說:“這密地今日有異狀——”
居然破天荒地給邪魔開道。
“——如此這般,我也不能保證進去之後會不會發生難以預料的險事。”
這算是變相警告了。
“倘若三位還是想進去看看,就將我封家自制的護靈丹藥吃了吧。”
封徽銘該說的話一點沒少說,心中自覺已仁至義盡。他從腰間錦囊裏摸出三粒金丹,衝那三位攤開手心。
即便如此,他也清楚地知道,這三人根本不會喫。
換成是他也不會喫的。畢竟,誰知道一個“嘴裏真假摻半”的人給出來的是什麼藥呢?
天宿上仙也冷聲道:“不必。”
至於烏行雪……
這魔頭丟下一句“你自己慢慢喫”,便跨過門檻,踏進了高塔。
封徽銘將護靈丹背至身後,心裏冷笑一聲,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管你是仙還是魔呢?胡亂犯禁就是要不得!
他趁無人注意,含了一顆護靈丹於舌下,跟在蕭復暄身後進了塔。
就聽轟隆一聲巨響——
玄鐵巨門猛地關上!
塔內燭光一抖,神木殘餘而來的熾陽之力便飛速流轉起來,如同深海漩渦。
即便含了護靈丹,封徽銘還是一陣心悸。他舌頭死死壓着那枚小小的丹丸,像抓着一根保命的浮木。
因爲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這枚護靈丹,他會被捲進那熾陽之力中,無可抵抗地爆體而亡。
寧懷衫抹着額角說:“越來越熱了,我汗都開始往下淌了。”
封徽銘冷冷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說熱就對了,開始淌汗就離死不遠了,只要我再數上幾下……
一、二、三……
封徽銘數到四時,忽然一頓。
他聽見了一道奇怪的聲音——就像是看不見的海潮呼嘯着,從另一個地方撲打過來。
他仔細分辨了一下,猛地擡頭。
那“海潮”不在別處,好像是……樓上?!
一層是屬於神木榮相的熾陽,二層是屬於神木枯相的至陰,而那海潮聲好似是樓上的至陰神力已經動了起來……
怎麼可能?
我們明明還在一層!關二層什麼事???
封徽銘正迷惑不已,就聽二層神力由上至下撞擊過來——
轟隆!
高塔一層的頂部應聲碎裂,豁然開了個大洞。
封徽銘:“我……”
???
這高塔密地在封家存在了數代之久,今時今日,居然被自己轟出了一個碩大的窟窿???
至此,他終於開始覺得扯了。
但這還不算完……
因爲他看見原本鎖於二層的至陰之力裹着灰藍冷霧,俯撞下來,同一層流轉的熾陽之力聚合到了一起。
霎時間,山呼海嘯,天翻地覆。
封徽銘只覺得舌下護靈丹咔嚓一下碎裂成瓣,酸苦的味道從舌根處蔓延開來,涼得驚心。
他腦中“嗡”地一響,覺得自己死期到了,他就要給這三人陪葬了……
神力成番瘋長,長嘯着朝烏行雪涌去。
封徽銘心想:這就是今日第一個死人了。
他猛撤兩步,怕對方爆體而亡時濺得自己滿身是血,卻見那神力洶涌如潮,卻在碰到那個魔頭時忽然變得細細嫋嫋起來……
就像瀑布自山巔飛流直下,落到石潭被山道一夾,就成了淙淙溪流。
那洶,不,細細嫋嫋的神力近乎乖順地鑽進魔頭血脈裏,而那魔頭一沒青筋暴凸,二沒血脈崩裂。
他甚至氣色還變好了……
“……”
封徽銘感覺自己近百年的認知碎成了渣滓——要麼他瘋了,要麼這塔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