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見上仙三百年 >醒來
    就是沒有方儲。

    他又奇怪又納悶,掏了一張符紙出來,咬破手指劃了幾道丟出去。他最擅用毒,符紙沒怎麼學,卻好像天生會一點似的。

    不過他生爲一介小魔頭,這種天賦居然不在殺招上,無師自通的都是些無趣的東西——尋尋人,傳傳信,孩童打鬧纔會用的小招,最離譜的是還會點燈放煙花。

    他一度懷疑上一世的自己是要麼日子過得太好,教他的人逗他玩兒,要麼他是純傻子。

    他尋人符捏得很熟,匿了氣息丟出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符紙並沒有朝着落花臺或是哪個方向去,而是漫無目的地打了幾個璇,就自己燒着了。

    符紙翕張着火星落了地,寧懷衫愣住了。

    這種符術百年來傳承不斷,不論是仙是魔,使起來大抵是一樣的,即便再往後世傳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這種突然落地只有一種情況,就是人不在了。

    起碼現世尋不到他。

    “不會還在過去沒出來吧?”

    寧懷衫咕噥着,又扔了兩次尋人符找方儲,都是同樣的結果。

    那賊能活的醫梧生呢?

    寧懷衫又換了個對象,連扔了好幾張尋人符,發現醫梧生和方儲一樣。

    他們居然真的沒有被掃出來,還在過去。

    是出岔子了,還是碰到什麼了?

    寧懷衫驚疑不定,一時間又不方便出雀不落,只好一提衣襬在白石臺階上坐下,一邊習慣性給城主守門,一邊試着給方儲和醫梧生傳信。

    ***

    寧懷衫坐着的這片臺階,當年的方儲也坐過。

    烏行雪給臥房落了禁制,房裏的動靜便分毫傳不出來,裏面的人也不會出來。方儲心裏清楚,那其實是對他的一種保護,畢竟不清醒的城主着實很可怕。

    正是因爲知曉這點,他才做不到不管不顧。

    雀不落院裏雪積得很深,冷得驚人,方儲依照過往習慣,在自己屋內避了一夜,等禁制外掃的殺意退了便回到臥房邊,守着城主的門。

    他一邊運轉內勁驅寒,一邊盯着院落內外的動靜。

    就是那時候,他覺察到了有生人闖入。

    “不知死活……”方儲當時低低嘲了一句,飛身上了屋頂。

    他在城主那裏學過一招,分了神識攻往一處的同時,匿着氣息直掃向另一處。

    如此費了一小番功夫,他從一處隱蔽角落揪下來兩個想要窺探的玩意兒。

    樹下有血池,方儲把那兩個玩意兒捆紮好了、封住口鼻,想了想還是走到臥房窗邊。

    那扇闊窗是離臥榻最近的地方,此時正緊閉着,鏤花的間隙裏一片深黑,看不見裏面的景象,也聽不見裏面的聲音,一片死寂。

    但方儲知道,烏行雪能聽見他。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敲了敲窗櫺,說:“城主,有人活膩味了亂闖雀不落,不過已經捆好了,不會有什麼麻煩,我擱在血池邊了,等城主出關再料理他們。”

    方儲不知道的是……

    他叫着“城主”時,一窗之隔的屋內。有一隻瘦白的手從帷帳中伸出來,先是攥住了窗櫺上的一處雕花,又滑落下來。

    它摸到了安靜躺在角落的白玉鈴鐺,手指劃過的地方,鈴鐺變得潮溼起來。

    那隻手正要將鈴鐺握進掌心,就見另一隻骨節清晰而長直的手伸出來,扣進指縫,將那隻手抓了回去。

    混亂之中,淺淡的血味交雜着冷鐵之息緩緩流瀉出來,充斥着整方祕地。

    有人嗓音透着啞,在混亂的聲息之後說:“蕭復暄……”

    “……我是不是殺過你?”

    我是不是殺過你,於那座高塔……

    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次。

    那一瞬間,一切感官都清晰而強烈。

    歡愉和難過糾纏並行。他眼裏既有倏然迷懵的潮霧,還有自眼底瀰漫而起的紅。

    或許正是因爲太過強烈,幾乎刻入骨髓。

    烏行雪在那一刻醒了過來……

    ***

    從夢中脫離的瞬間,劫期滲入骨髓的寒意變得濃重起來,像怎麼都揮掃不開的霧。

    同樣變得清晰的,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那人的氣勁源源不斷涌入經脈,與身體裏汩汩不斷的血液一道往心臟涌去,充斥全身。

    那些氣勁涌過的地方,附骨之疽般的寒冷便會稍稍緩和一些。像是將冰冷的手浸入熱泉裏……

    但也只是一瞬。

    這種寒暖相交的混亂感,與夢裏全然重合。

    太多夢裏的片段紛至沓來,太多情緒涌進心口,他一時間弄不清自己想說什麼,要做什麼。

    他睜不開眼,也張不開口。

    最終只在心裏輕唸了一聲名字:「蕭復暄……」

    他本以爲對方聽不見,沒人能聽見。

    但是錯了。

    他們氣勁糾纏相連。

    蕭復暄的嗓音依然貼着心臟,在他身體裏響起:「醒了?」

    「蕭復暄。」烏行雪又輕唸了一聲。

    「我在。」對方又沉沉應了一句。

    夢裏最後那句話伴着南窗常開的高塔一併涌上來,烏行雪啞聲問:「蕭復暄……你的住處爲何叫南窗下?」

    蕭復暄靜默下來。

    「是因爲住過京觀的那座塔麼。」

    「蕭復暄,我是不是殺過你?」

    「我是不是……不止一回殺過你。」

    那一刻,就連身體裏汩汩流淌的血都變得安靜無聲。唯有包裹住心臟的氣勁帶着溫沉的震顫——

    蕭復暄說:「忘了。」

    他的聲音沉默片刻又響起來:「我只管如今。」

    他像是哄人一般,沉沉說:「烏行雪,你夢見我了。」

    靈王有法器名爲“夢鈴”,仙人妄圖一夢都有賴於此。而世間最難有夢的人,就是靈王自己。除非手握夢鈴受了影響,否則生死愛恨皆難入夢。哪怕成了魔頭也依然如故。

    可是現在,他手上沒有夢鈴,甚至腰間也沒墜着。

    那枚小小的白玉鈴鐺遠遠擱在榻邊的角案上,於他全無影響。

    但他入夢了。

    蕭復暄說:「你也夢見我了。」

    你殺過我、救過我。

    如今夢見了我……

    你在想我。

    聽到這句話時,烏行雪呼吸驟然一輕。

    周身血脈頃刻流淌起來,那些氣勁伏在所有命門要害,護着心臟,所過之處,皆是天宿灼烈和煦的氣息。

    那一刻,寒冷和痛楚有一瞬的緩和,烏行雪終於睜開眼。

    他看見蕭復暄淨如寒玉的眉眼,同數百年前仙都初見時一樣。那雙長長的眸子含着燈火的光,順着鼻樑垂落下來。

    蕭復暄拇指輕捏着他的下巴,側頭靠過來。

    數百年前在仙都的屋檐上如此。

    數十年前在雀不落的臥榻上如此。

    現在還是如此……

    只是鼻尖相觸時,蕭復暄停了一下,沒有直接吻上來。而是半闔的眸光動了一下,落在烏行雪脣間。

    他低聲道:“張口。”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