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見上仙三百年 >薛禮
    這會兒“弟子堂”的那些桌案並不是空的,每個桌案後的蒲團上都坐着一個少年。

    那些少年十來歲模樣,有着少年人抽條拔節時特有的那種身形,他們頭髮束得高高的,手裏都握着一支筆,面前攤着長長的卷冊。

    他們坐也坐得很不老實,有些支着一條腿,有點野。有些雖然老老實實盤着腿,卻總愛前後左右晃盪,手裏的筆也不好好抓着,像舞劍一樣暗暗比劃着。

    一看就是那種對書冊沒什麼耐心,卻癡心於劍術的少年人。

    笑狐就站在一邊,朝那些少年人瞥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視線。

    每到這種時候,他從來都是不敢多看的,因爲那些少年人統統沒有臉……

    那是一種極爲詭異的場景,七八個少年人佔了“弟子堂”所有的桌案,一舉一動都生動至極,與活人無異。但他們確實不是活人,他們都沒有臉。

    第一次碰到這種場景時,饒是笑狐也嚇了一跳。

    他當時就問了封薛禮:“少爺,這些是?”

    當時封薛禮朝那些少年看了一眼,回答道:“弟子堂的佈置。”

    笑狐聽到這句回答,有些毛骨悚然。說花瓶、筆架、屏風之類的是佈置擺設還能理解,說那些少年是擺設佈置,當真有點古怪。

    笑狐當時又問:“爲何都沒有臉?”

    封薛禮道:“這樣就好。”

    那之後,封薛禮聊起了別的,笑狐便沒再追問。

    直到某一天,笑狐從那些少年裏穿行而過,低頭多看了幾眼,忽然發現那些少年雖然動作各異,有的在埋頭看卷冊,有的握着筆勾勾畫畫,有些在拿符紙捏成團。但他們似乎……長得一模一樣。

    雖然沒有臉,但看手、看發旋、看身形能看出來,他們似乎都是同一個人。

    這麼一想,“弟子堂”的場景就更詭異了。

    以至於那段時間,笑狐看着封薛禮,隱隱感覺他有點說不上來的瘋勁。

    可是怎麼會呢?

    笑狐有點想不通。

    他算是跟封薛禮一起長大的,以前的封薛禮明明不是這樣。

    他是十來歲在街上乞討時被封家帶回去的,聽聞封家常會收留一些棄兒,就連家主封殊蘭也並非是老家主親生女兒,而是後來收留的養女。

    笑狐剛進封家時,封殊蘭已經當了多年家主。

    那時候,笑狐聽過一些來源不明的傳聞,說封家不知是體質有異,還是受過妖邪詛咒,總是難有嫡親的子嗣。但是封殊蘭卻打破了這種傳聞,衆人皆知,她有三個孩子。

    老大名叫封非是,或許他出生時也帶着一點傳聞中的“詛咒”,天生體質不佳,靈魄不穩,不論修什麼都有個上限。不過他年紀不大便靈慧過人,人情通達,飽讀書卷,所以封家上下弟子都很喜歡他。

    老二是個女兒,比封非是略小一歲,名叫封居燕,據說極小的時候就能驅動靈劍,根骨奇佳,是個絕好的修行苗子。只是性格又倔又硬,與兄長截然相反。

    幺子封薛禮則比他們小得多,封非是十八那年,封薛禮剛出生。

    據說封薛禮出生時有些怪異,別的孩童時常哭鬧,餓了也哭,困了也哭,難受了哭,不見人也哭。但封薛禮就極其安靜,一天裏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睡,總是閉着眼蜷縮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近乎於無,乍一看甚至分不清他是否還活着。

    那模樣嚇壞過很多人。

    封家本以爲他長大會好一些,但是沒有。

    他三四歲時也依然安靜極了,很少說話,跟他說什麼、問什麼,都是點頭或搖頭。有時候發起呆來就像一個空空的軀殼。

    他經常一個人蹲在院內的樹下,盯着樹下的泥土,一看就是一晌午。也不知是在看成串而過的螻蟻,還是別的什麼。

    他不喜歡火、不喜歡燒東西的煙味、也不喜歡那種刀劍相擊的聲音,有時候看到弟子們拿着劍路過,他就會從樹下站起身,咚咚跑進屋裏,但又會忍不住探頭看一眼那些弟子的背影。

    這種脾性習慣,實在不該出生在仙門。

    好在封殊蘭並沒有因此而厭棄這個幺子,甚至很是溺愛——不喜歡火,就不讓他周圍出現火。不喜歡刀劍,就不讓他練劍。這麼大一個門派還養不了一個不懂術法的人麼。

    不過封薛禮似乎很喜歡他那雙哥哥姐姐,幼年時候就常會坐在弟子堂的臺階上,目光一轉不轉地盯着封非是和封居燕,看他們練體術。

    一到練劍,他又一聲不吭地跑了。

    封非是和封居燕經常上一刻被那個小東西盯得毛骨悚然,頭皮發麻,下一刻又被他扭頭就跑的背影弄笑。

    不過年齡差距擺在那裏,封非是和封居燕又一向刻苦,沒什麼時間陪着幺弟玩鬧。時間久了,多少有些生疏。

    封薛禮八歲之後,就不再去弟子堂看兄姐了。他整日呆在自己院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封殊蘭怕他悶壞了,一心想找個人陪着他。

    笑狐就是那個時候進的封家,他進封家後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陪着封薛禮。

    笑狐少時就常被說性格迂直,因此並不討人喜歡。但這一點在封薛禮面前,卻成了優點。

    因爲性格迂直,所以答應了“要陪着封薛禮”,便一刻沒有離開過,幾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無論封薛禮要去哪裏,無論想要做什麼,旁邊永遠有個他。

    如此常年累月下來,哪怕再悶再內秀的人,也會有變化。

    所以,封薛禮在笑狐面前說話一日比一日多,從最初的點頭、搖頭,慢慢變成了應答,再後來偶爾會接話,甚至會主動聊天,也會笑。

    在笑狐看來,封薛禮在極長的一段時間裏,始終是那副有些文秀的少爺模樣。

    所以,曾經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居然會跟封薛禮一併叛出封家,來到被稱爲“魔窟”的照夜城,甚至還成了照夜城的新城主。

    封薛禮的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其實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封薛禮從小就常愛出神,經常望着某一處半天都不動彈,眸光怔怔,一眨不眨。

    一般這種時候笑狐是不會驚擾的,只在旁邊守着。但有一次例外……

    那次是有人來院裏,笑狐便拍了封薛禮一下,叫他回神。那一刻封薛禮猛地一僵,眨了眨眼,轉頭看向他的時候,眼神十分奇怪……

    那是一種平靜無波的打量,就像是一個陌生人透過那雙眼睛在看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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