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作祟者並非來自人間,而是比仙門更高的存在呢?如果是明無仙首,想在封家眼皮底下做這種事就沒甚難度了。
可普天之下,活人軀殼那麼多,堂堂仙首如果要借活人軀殼返魂,爲何偏偏挑中了封家這個連門都極少出的幺子呢?
是封家有什麼特別,還是這個幺子有什麼特別,連明無花信都要另眼相看?
更何況,那是明無花信啊……
那是人間仙門曾經最爲推崇的靈臺仙首,各處供奉最多的一位仙人。他的畫像掛在很多地方,他的神像鎮着許多城宅。
曾經不止是百姓,就連仙門子弟也常衝着他發願。而不論是畫像還是神像,他始終半垂着眉目,提着他的仙寶“照世燈”,帶着仙山白鹿,平和地看着所有人。
好像俗事皆與他無關,又世事都落在他眼裏。
那樣的人,爲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笑狐看着封薛禮的身影,看着他從頸側蔓延到下頷的紋繡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愈發明顯,不知爲何心裏翻涌着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他很難描述那是震驚、難以置信,還是其他……
但那種種心思在看到封薛禮滿手是血後,就全都拋之腦後了。
“明無仙首”也好,他看着長大的少爺也好,笑狐一時間什麼都顧不上。他近乎於本能地掠到封薛禮身邊,張口就叫了一句:“少爺!”
他捂着心口,一邊攥着彎刀護住封薛禮的背後。一邊道:“少爺,你又要做什麼?爲何要放這麼多血?!”
“你退開。”封薛禮沒答,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少爺!”
“退開。”
第二次話音沉沉落下,笑狐已然被一股無形之力撞開,連退數丈。
而在他被撞開之時,封薛禮一腳踏在自己淅淅瀝瀝滴出來的血窪裏。
頃刻間,他足下瞬間生出花來。
那長長的枝蔓從血窪裏憑空長出,同大悲谷底纏裹着雲駭的那些花枝一模一樣,也同他頸側的紋繡一模一樣。
那些枝蔓如無數條細長的靈蛇,朝前鋪散開去,眨眼間就要朝那棵參天大樹上攀爬。
涌動的靈力透着一股不仙不鬼的邪氣,順着枝蔓一路向前,震盪在整個雀不落院中。
那些枝蔓將土地龜裂之處覆蓋得嚴嚴實實,就連裂縫也拉合起來。而那些靈力則讓斷裂崩毀的“點召”大陣重新連結。
看到這一幕,烏行雪瞬間明白過來——
封薛禮確實執着,他居然還想要再試一次。
***
對於封薛禮而言,他並沒有看到烏行雪兩手浮現過又隱去的符文,也從未踏足過專囚邪魔的蒼琅北域,畢竟那是蕭復暄執掌的地盤。
他從沒見過那棵貫穿三十三重洞天的枯樹,更不可能意識到那棵枯樹與雀不落這棵樹的關聯。
所以,他無從知曉神木被分過靈。
在他看來眼前的巨樹就是那株神木,他查過很久,沒道理弄錯。
而只要這是神木,他就應該能成功。
既然一陣不行,那他就再起一陣。
他不能退,也沒有什麼可退的。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曾經有那麼一個人說過:“不依不饒也不是什麼壞事,反正我不覺得是壞事。只是偶爾顯得直冒傻氣而已。但那又如何呢?我行我的,他說他的,礙不着我。”
說這話的那個人當時不知因爲何事有些忿忿,兀自說了好一會兒,忽然話鋒一轉問道:“這世上有什麼事能讓你不依不饒麼?”
“眼下一定是沒有的,不知將來會不會有。我……”說話的人搖頭一笑,“哎”了一聲道:“我能有幸得見麼?我可實在好奇。”
當年他沒什麼可答的,因爲那人說得頗有道理,他無從反駁,也無從預見什麼。
倒是今日,他能答一句:“如今有了。”
可惜,早已無人在等這個答案了。
但那也無妨。
不依不饒不就是如此麼,哪怕無人在等、無人在看,他還是要再試一試的。
靈力不夠,就再拉一些人。陣不夠重,就再添點血。
***
那些花枝修補完大陣之時,照夜城青灰色的天際雲霄雷動,那些圍聚向雀不落的大小邪魔都在那一刻感覺有風從臉側掃過,帶着不知哪裏的花木香氣。
他們在那股香氣裏迷茫了一剎那,忽然感覺腳下靈力涌動。
地底下彷彿有一個不可抵擋的竹泵,巨大的吸力纏繞上他們的雙腿,以至於他們動彈不得。只感覺周身的邪魔氣勁都在朝腳底疾速流去,像是被什麼人抽了過去。
邪魔們驚疑不定!
“怎麼回事?”
“我……我動不了!”
“這是遭算計了?!”
“一定是。”
“誰幹的?誰有如此膽量——”
“這還用問?你說還能是誰?”
……
確實,整個照夜城也找不出第三個答案。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就發現,身體裏疾速流矢的邪魔氣都涌向了那座雀不落,這是被人憑空借用了。
借用者不是別人,正是封薛禮。
他這些年布在照夜城的各種陣局紛紛起了效用,在如今這一刻能幫他一把。他不論軀殼還是靈魄也都受過創,遠非巔峯之態,但靠着這些借來的邪魔氣,便能再番一番。
他並非莽撞之人,還留了後手。
如果“點召”大陣今日就是不能成,那他也能借着這些邪魔氣,擰轉陣局,在雀不落這棵參天大樹周遭佈下一片能容他穿過的禁制。
如此一來,此後若有合適的時機,他依然有辦法來到這棵樹下。
***
封薛禮如此打算着,長身帶風,一步就要踏至巨樹跟前。
然而他長靴剛要點地,就感覺迎面橫掃過來一道霜凍之息。
那是一種讓人閃避不了的寒氣,被那股寒氣撞上的瞬間,就好像整個人從外到裏都凍住了。
他彷彿能感覺到自己眉眼結了霜,不僅如此,就連五臟六腑都在那一刻裹上了蒼白的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