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百姓大概受過苦害,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他們猛地剎住步子,凝滯一瞬,便驚聲叫道:“邪魔!你……你是!”
“他是邪魔!!!”
“快跑!有邪魔!”
山道由靜變亂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瞬間,牛馬嘶鳴,人羣如潰堤。
一瞬間,所有人都驚恐尖叫着落荒而逃。
烏行雪聽着他們尖叫,看着他們消失在山道盡頭,清晰地記着他們倉惶回頭時的眼神,那裏面滿是惶恐、不安、畏懼和厭惡。
他在歸於死寂的山道上站了很久,彎腰拾起那塊沾了藥粉又掉落在地的布巾。
他將布巾搭在峭壁的枯枝上,最後看了一眼曾經人語喧囂的落花臺,孤身往北去。
***
那個姑娘問他可有要去的地方,他靜默了很久纔給了回答。
他確實有一個地方要去,就在無端海的盡頭,叫做蒼琅北域。
神木一剖爲二的靈魄需要一個地方安置,他想遍了世間各處,只有那裏最爲妥當。
但那又是此時的他最不想去的地方。
他還不適應身上逸散的邪魔之氣,不善運轉,不會掩蓋。
他能想象任何人看到這樣的他時會有何反應,多半如同方纔山道上那些人一樣,尖叫着逃離或是刀劍相向,帶着畏懼、厭惡或是恐慌……
他也能想象與任何舊故人相逢的場景,想象再碰到仙都之人時,會是如何的景象。
唯獨想象不了蕭復暄。
***
那一年是清河初年。
烏行雪去到了無端海邊,卻並沒有過海。
他給自己易了容,捏了一副誰都探不出破綻的模樣。他還逆轉了氣勁,改換了一貫的行招……
他預想了數不清的情境,做了萬般的準備。卻在即將要過無端海時聽說了一件事……
那天人間又是隆冬,無端海邊下起了大雪。渡口的船篷邊支起了防風燈籠,搖晃的燈影照得水邊一片澄亮。烏行雪在那片亮色裏眯起眼,眨去眼尾的雪粒。
他在垂眸又擡眸的一刻間,聽到旁邊某家仙門的幾人說:“聽說天宿上仙蕭復暄很久不在仙都了……”
烏行雪一怔,乍然回頭。
他站在風雪裏,聽着那幾人說的話。
他們說,蕭復暄不在仙都了。
他們說,他身負天詔禁令,大抵要在極北之外呆上百年。
整整一百年,那個人都不會出現在人間了。
整整一百年,他們都不會有相遇的機會,無論是冥冥之中還是不經意間,無論是在蒼琅北域還是其他地方……
他還在傳聞裏窺見到一件事——原來從他劈開神木、碎裂仙元、成爲邪魔的那一刻起,世間所有人都已經忘了他。
從未有人從神木高高的枝椏上跳落下來。
仙都也從來沒有過一個靈王。
他不用再去設想倘若碰到蕭復暄會是何種景象了……
因爲即便是百年之後,即便他們在最寬闊的街上迎面相撞、四目相接,也不會有什麼。
他們與世間那些頻頻擦肩的陌生人別無二樣。
顯得那整整十個月的遲疑和躊躇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