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見上仙三百年 >易容
    所以在後來的很長時間裏,他始終不知道蕭復暄那天爲何會佇立在大悲谷前。

    只有蕭復暄自己知曉……

    他那天之所以會在大悲谷面前停步,是因爲他曾在無意間聽聞,當初雲駭在大悲谷一帶喪生於邪魔之口,明無花信負劍下人間斬殺邪魔,之後便在這大悲谷裏立了一座雲駭曾經的雕像以作懷念。

    再後來,所有被打落人間的仙,據說都在這裏有了一尊雕像。

    整座大悲谷就像一片不爲人知的靜謐墳墓,永眠着那些不再爲凡人所知的仙。

    蕭復暄從不是滿心愁緒之人,也無意進谷打擾。但他偶然從這片荒涼深谷路過時,只要想起“被打落人間的仙”或是“不再爲人所知”之類的隻言片語,便總會怔然停步,望向那片看不到盡頭的深谷。

    不知爲何,每當他站在這裏,望着大悲谷迷濛的塵霧。他總會覺得自己應該也在想念着什麼人……

    那是一種古怪而矛盾的感覺。

    他只要站在這大悲谷,便會無端生出一抹想念來。但他又知曉,那並非是谷底雕像中的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念誰,可只要那種想念倏然冒了頭,就好像……他此生都不會再高興起來。

    而他上一次忽然冒出這種念頭,是在南邊,遠遠看見那個世人皆知的魔頭烏行雪。

    在那之後,他有近六十年受蒼琅北域之事纏身,沒再能到過人間。

    而這次途經大悲谷,已近清河兩百年。

    ***

    烏行雪原本只打算佯裝一時,等“碰巧經過”的蕭復暄離開,他便會褪了易容,轉身行穿山谷,往另一端去。

    然而世事總在他意料之外。

    那天大悲谷一帶有異動,也不知是陰物作祟還是什麼,總之頗有些驚險。以至於天宿上仙居然改了主意,在大悲谷邊逗留了一夜。

    他不離開,烏行雪便也只好將哄人的謊話圓下去,頂着那副假模樣,在茶棚裏歇了一夜。

    謝天謝地,那裏有不少馬車,其中一輛剛巧幫他擋住了人羣圍聚的那些驅靈燈光。

    堂堂照夜城主,連個臥榻都沒有,在漫天塵霧的荒郊野外,坐在一張方桌邊,支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那幫趕路人一整晚的聊笑閒言,居然比雀不落自在。

    他半眯着長眸,懶懶看着那些人,心裏知曉,就在這方草棚頂上,有一個人正無聲靜坐,鎮着這一方地界。

    那是曾經許諾過……一百年、三百年,乃至更久也要陪着他的人。

    他們曾經在漫天辰星下接着吻,如同人間那些永遠赤忱的愛侶。

    而一眨眼,已經過去了整整兩百年。

    ***

    翌日清早,那些圍着茶棚歇腳的車馬紛紛動身,馱着商貨、帶着過谷的老少百姓,長長一列,沿着狹窄的穀道前行。

    烏行雪在心裏嘆了一聲,心說我這一日一夜過得着實有些荒唐。但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那條車馬隊裏,停停走走地穿過了大悲谷。

    偶爾飛鳥劃過時,他會掩着光擡起頭。雖然看不見蹤影,但他還是知道,蕭復暄就在山崖頂上。

    車馬隊裏有老人也有孩童,他們腳程慢,花了將近一整個白天,才穿過那條長谷

    多數人往夢都主城區而去,還有一小部分轉而上了支道,去往春幡城。

    烏行雪依然不緊不慢,穿過春幡城城關時,同行的那些人很快沒入到縱橫的街巷裏,再無蹤影。

    唯有烏行雪步子頓了一下……

    因爲他餘光瞥見一個高高的身影抱着劍,倚靠在窄巷的青石磚牆上。他本想裝作不知,但因爲已經停了一小步,再裝反而會顯露出破綻。

    於是他停了步,轉頭朝一側的窄巷看去。

    他佯作不知,略帶疑惑地問蕭復暄:“你也是跟着馬車隊過來的麼,怎麼一路都不曾看見你。”

    蕭復暄未答,而是開口道:“你去花家落腳?”

    烏行雪想了想,道:“那倒不是,今日走了太久,灰頭土臉,太不得體。我得歇整一番,明日再去打攪。”

    蕭復暄瞥眼朝巷外看去,不遠就有客店。

    烏行雪看着他,忽然問道:“你爲何也要來這春幡城?”

    蕭復暄輕蹙了一下眉又鬆開,道:“算是……謝你打算給我的丹藥。”

    烏行雪怔了一下。

    其實某個瞬間他都快有錯覺了,尤其是在他說什麼蕭復暄都有問有答的時候,他差點忘記他如今是照夜城那個赫赫有名的魔頭。

    蕭復暄一路送他過來,還能是因爲什麼呢?

    比起對他身份懷有猜疑,“答謝丹藥”已經是很好的答案了。以蕭復暄的性格,也確實會如此行事。

    烏行雪“哦”了一聲,笑了一下。

    他聽見蕭復暄看了他一會兒,沉聲道:“還有事在身,你——”

    蕭復暄不知爲何頓了片刻,道:“算了,先走了。”

    話音落下,他便消散在長巷裏。

    烏行雪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覺到對方真的走了,緊繃的肩背這才緩緩鬆下來。那道氣息向北而去,他等到那氣息徹底消失,才擡眸朝北望了一眼。

    時近傍晚,緋色滿天,映得春幡城的官道都泛着淡淡的紅。

    烏行雪就站在官道上,一層一層褪掉易容。

    他其實很舊沒有與人說過那麼多話了,也很舊沒有在某一瞬間挑起眉來或是帶上笑意。他曾經有一瞬間心情很不錯,但在褪下易容的這一刻,他又變得神色懨懨起來。

    他同曾經親暱無間的人閒聊談天,卻頂着陌生人的臉。

    ***

    他走出春幡城時,收到了一封照夜城的傳書。

    他所謂的幾個“下屬”去了雀不落,卻發現府宅空空如也,傳書來問:“城主您去哪兒了?”

    他懶得回,指尖輕搓了幾下,傳書就成了一片灰燼。

    他在心裏說:誰知道呢。

    烏行雪原本出來確實有事要辦,他要找人——

    當年他在那兩個小童子身上留了一點無傷大雅的印跡。倒也沒有別的作用,只是倘若有朝一日他們轉世成人,他能感應一二。

    好歹也跟了他那麼久……

    這次出門,就是因爲那印跡有了一點動靜。照理說,應當是那兩個小不點轉生了。

    那印跡分各兩邊,一個在靠近無端海的某座村落,一個在冕洲南郊。總之……哪個都離春幡城數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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