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上的驛站裏,擡頭就能看到天上的星光。
傅山站在檐廊下發呆,腦子裏不由想到了白日裏羅雀和慕容蘇的那些話。
一陣風拂過,他輕輕伸出手指,接住了樹上掉落的一片葉子。
高龐自身後走過來,傅山攏住掌心:“高相有事嗎?”
“駙馬可是在爲了今天白日的事情爲難?其實老夫也很詫異,這麼好的一個機會,駙馬居然還願意留在渝北,該不會真的是對我們公主許下終生,就一生不改了吧。”
“高相這話倒是奇怪了。我留在渝北,你們不是應該高興嗎,我真的走了,洛善的處境該何等難堪。”
丈夫寧願捨棄掉她給的一切離開,而洛善還在孕期,竟是連孩子的父親都沒有挽留住。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成爲天下人的笑柄了,傅山如何能將她推入到那樣的絕境之中。
洛善那等心高氣傲的人,真的遇到那種事,只怕寧肯去死都不會釋然了。
“是是,老夫肯定是替公主高興的。公主能夠覓得良人,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們渝北的福氣嘛。其實外界人人都說我們的洛善公主刁蠻任性,卻不知她也是個可憐人。先前那位駙馬做什麼不好,偏要犯了謀逆之事,陛下哪裏能留他,還險些連累公主一起被賜死。幸好陛下顧念骨肉親情沒有做到那一步,她最開始的孩子也就那麼沒了。之後公主的性格才桀驁不馴了起來,起先,也不是那麼……”
“我知道。”
傅山看向遠處:“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我既已背井離鄉,無法寄身於家國,只能儘量不再辜負她了。”
……
羅瑩推門進屋的時候,就被慕容蘇一把拉住了。
她草草掙脫了幾下,就聽他哀求似地開口:“王妃,我知錯了!請你不要把我白天的話放在心上,我就是個蠢貨,明明你那麼好還要傷害你,我可真是太混蛋了。”
他這承認錯誤的態度倒是上道的很,羅瑩哼了一聲,還是將自己的胳膊抽出來。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我都難過了一整天了。你自己說話的時候什麼不想着那些話說出口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對我是如此,對傅大哥也是如此。”
“是,我太魯莽了,以後斷不會再犯類似的錯。好羅瑩,你別跟我置氣了,否則氣壞了身子,我就更自責心疼了。”
慕容蘇這張嘴,說難聽話的時候就討厭的緊。
可是哄人的時候又如同抹了蜜一般甜,羅瑩最是招架不住他這種人,說點重話倒像是她無理取鬧一樣。
她只好悶悶地往裏走,身後之人亦趨亦步地跟上來。
“我後來想清楚了,從你們羅家人的立場來說,對傅山是沒法遷怒的。那我娶了你,便也是羅家人了,所以有些話旁人即便說得,我也是說不得的。”
他這覺悟還是到位的。
羅瑩這才嗯了一聲:“不提了,總歸是傅大哥自己做的決定,哥哥都默許了,我們兩個在這裏爭執又有什麼意思呢?對了,哥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就能將如熙長公主給迎回京城了?”
羅瑩算了算腳程:“那應該很快了,估計就這兩天了。我們也提前收拾好東西準備啓航吧。”
慕容蘇從身後抱住她:“真不生我氣了?”
羅瑩哼了哼:“我要是跟你計較,不知要被氣壞多少回了。你這個人一身皇子的臭毛病,氣死了我自己有什麼好處。”
“那就多謝王妃大度了。”
他又親了親羅瑩的耳垂:“你知道嗎,傅山都要當爹了,我們也成親有一陣子了,什麼時候讓我也做做父親。”
“就你嗎?”羅瑩一臉不信任地看着他:“人家做爹的哪個不是端莊穩重,遇到事情成熟冷靜,可你呢,稍微有什麼不高興的就炸毛了。你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樣子呢,還想有孩子,我纔不放心呢。”
慕容蘇忙舉起手指來眼看着就要指天發誓了:“我保證,有了孩子之後一定做個穩重的人,會把你和孩子保護的很好的!好王妃,你對我多點信任嘛。”
他就摟着羅瑩又好言哄着人親熱了一番,纔將她攬入懷裏滿足睡去。
回到鳳陽皇宮,傅山就將那份經由高龐簽字畫押的協議呈送給李默查看。
饒是羅雀已看在傅山的顏面上做出了退讓,答應了不拆城牆和分期的要求,李默一眼看到這協議,還是眼角青筋凸/起。
奇恥大辱啊,這真真是他在位多年的一宗奇恥大辱!
以後再有機會,他一定要扳回這一局,血洗今日的仇恨。
傅山知道這個時候李默心裏的火氣正盛,但他答應了羅雀關於平王府的事還有儘快讓如熙公主回去。
他只能輕聲提醒:“陛下打算,怎麼處死平王府衆人?”
李默本就一肚子的憤懣無處發泄,平王府這一回算是撞槍口上了。
按照趙輕丹從前對他的描述,李默此人但凡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最是喜歡從別人身上找問題,卻很少躬身自省。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爲,跟安盛的這場戰事就是因爲平王府才挑起來的。
要是平王府的人不擅作主張對如熙公主動手的話,也不會有之後的禍亂和現在割地賠償的屈辱。
這筆賬,須得記在他們頭上纔是!
“朕絕對不會輕饒了他們!那些個不省心的雜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反正都不是什麼尊貴的身份,一幫子妾室庶子,一併都拉出去斬首示衆,明日午時就行刑。”
他睨了傅山一眼:“反正駙馬也回來了,若無其他事情的話,就由你來監刑吧。”
誰知傅山一口推辭:“這件事,我實難從命。洛善正懷着孩子,我身爲孩子的父親不宜沾染太多的血腥,以防對胎兒不利。還請陛下換個人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