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我本閒涼 >17.第017章 庶子的書房
    不過放心,我也不大喜歡你的。

    太坦然,也太直白。

    說這話的時候,她面容柔和,眼角眉梢都帶着點光彩的笑意。

    甚至聲音,都輕得像是原野上飄過的一片雲,吹過的一陣風,那一時的感覺,叫人有些溫暖的錯覺。

    薛廷之的手,因爲刷馬纔在井水裏浸過,此刻冷風一吹,就有些發東凍。

    他素來是又敏銳又聰明的人,可陸錦惜這一句話,卻罩着一層迷霧,叫他分不清是真是假,是善意,還是惡意。

    十一年了。

    他在薛府已經很久。

    久到幾乎就要忘記舊日那遍地橫流的鮮血,衝上雲霄的哭號,還有年幼時腳後跟處那鑽心的劇痛

    每日讀書,寫字,刷馬。

    只有偶爾見天氣好了,纔會悄悄攜了臨安,自角門出去,走走那一大片繁華的街道,看看滿京城的熱鬧

    一日一日,從無例外。

    作爲將軍府的掌事夫人,陸氏是從不關心他死活的,也不曾對他的存在,多置一分言語;

    作爲一個胡姬所生的庶子,他亦從不離開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兒太遠,更從不對府裏任何事發表議論。

    十一年來,相安無事。

    即便平日薛明琅喜歡朝他這裏跑,可夫人也都是教訓過了就完,這還是頭一次,她自己個兒出現在這裏。

    往日隔得遠,他不曾真切瞧見過陸錦惜的容貌。

    到了方今,才知道,這果真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

    只是瞧着那精緻五官裏面蘊着的一股神氣,不卑不亢,反有一股剛柔並濟的味道,倒與傳言不大符合。

    不過

    天下被藏起來的真相那麼多,遇着一個與旁人議論略有不同的陸錦惜,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薛廷之沉默了良久,才躬身道:“母親說笑了。母親不喜歡我,實乃尋常之事,但兒子斷斷不敢對您有所不敬。”

    從“夫人”到“母親”,這改口

    若細細追究,那胡姬的死,到底能也陸氏攀扯上幾分關係,可他這聲音與神態,竟無半分勉強的意思。

    一身的坦然,一身的從容。

    瞧着,竟然是不俗的。

    陸錦惜移開了目光,打量周圍的一切,尤其是那一匹瞎了左眼的烏雲踏雪,只道:“剛纔在旁邊聽你與琅姐兒說話,想是知道我不願她一個女孩子家,成日往你這裏跑。”

    薛廷之當然知道。

    所以陸錦惜說不喜歡他,實在很有道理。

    只是

    他眼簾微垂,態度依舊謙恭:“廷之久居故院,甚少踏足而出。琅小姐常來,實是惦記着大風,想與它親近,廷之知道琅小姐金枝玉葉,不敢慢待。”

    陸錦惜沒接話。

    她剛纔在門口,也是聽見了的。琅姐兒的話,的確大部分都落在這一匹馬的身上,可她到底唸叨的是馬,還是這一匹馬代表着的什麼,那就不知道了

    薛廷之聽她並未反駁,亦不曾責斥,心下稍定,又續道:“只是廷之也知,長久如此,實不穩妥。月前,廷之曾想讓人將大風牽去,交給琅姐兒照看。不過沒趕巧,當時您還病着,廷之也不敢給您添煩心事,是以拖到了現在。”

    “你這一番話,說得真是體貼又周到,竟叫我也挑不出半點的錯處來了。”

    陸錦惜莫名地笑了一聲,一時心底竟有些複雜。

    若聽傳聞,當知道那胡姬該是個卓有膽識與遠見的;薛況又是年輕的大將軍,南征北戰,謀略過人。

    這樣的兩個人生出的兒子,是該有這樣優秀,纔算正常。

    說到底,是琅姐兒自己硬要過來。

    換了她自己在薛況這個位置上,也不能做得更好。更何況,他還立時給出了一個貌似可行的解決方案。

    這世上,能提出問題的人很多,可能解決問題的人卻很少。

    後者纔是真正的本事人。

    因着這短短的幾句話,陸錦惜竟忍不住對薛廷之高看一眼。

    她隨意地在這院子裏踱步,那厚厚的大斗篷已經給了白鷺,叫她帶着去追琅姐兒了,如今風一一吹,便朝袖子裏灌,倒有些冷意。

    “大風你已經養着有五六年了。自大將軍出事後,它便一直跟着你吧真給了琅姐兒,她養不養得好,暫且另說。你也捨得”

    “琅小姐真心喜歡大風,往後必定待它很好,不會因爲它年邁了,跑不動了,便苛待於它。”薛廷之跟在了她身邊三步遠的地方,也不敢離太近,“如此,廷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倒很豁達。”

    陸錦惜眼角餘光一閃,便注意到了他走路的姿態。左足微跛,雖不是很明顯,可走動起來有些搖晃,不很穩當。

    雖身量頎長,器宇不凡,可這跛足,卻是美中不足。

    聽聞,是打薛況將他從邊關帶回來時候就有了這毛病,只是不知道

    “生下來就有的,說是胎裏沒長好。”

    薛廷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不待她問,便主動解釋了一句,微微笑着,似乎不很在意。

    “也請過大夫,不過到底沒養好。”

    胎裏沒長好

    那胡姬人在邊關,氣候是苦寒惡劣,且有頻繁的戰事,發生點什麼意外都不稀奇。

    陸錦惜想到這裏,倒是動了一點惻隱之心:父母輩的事情,與他又有什麼相干呢

    天,漸漸晚了。

    院子的風也大起來,越發寒冷。

    陸錦惜是大病初癒,身形單薄,站在這裏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應該是還有話要問。

    只是她若凍了病了,實在不是他能擔待。

    是以,略一思量,薛廷之躬身請道:“外面風大天寒,白鷺姐姐又追了琅小姐去。母親大病初癒,禁不起凍,不如先進屋裏避避風,喝盞熱茶。”

    “也好,我正還有幾句話想要問問的。”

    外頭的院子已經瞧過一遍,看不出什麼來。

    陸錦惜沒拒絕他的提議,只答應了下來,便隨着薛廷之往那一排五間的屋子走。

    正面一間乃是堂屋,不過只排了幾把黃楊木的椅子,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又迎着風口上,一般是不請人在這裏坐的。

    所以薛廷之向左側一引。

    兩間耳房,在這裏竟然是被打通了的。

    陸錦惜一進來,便覺出了這裏的寬敞。

    臨窗照舊是暖炕,放着小方几。上頭擱着三兩本書,其中一本攤開了幾頁,旁邊還有個小硯臺,搭着一杆羊毫小筆,水墨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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