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起來已是中午。
京城各處的街道上奇異地沒有了先前的種種響動,就連城門外投石的聲音都消失一空。
她總覺得這樣的情況實在不尋常, 只遣了人悄悄爬上院牆去看外面的情況。可也只見得街上混亂,偶見鮮血, 竟是一個兵也瞧不見了。
老管家萬保常留在府裏沒走。
自顧承謙去後, 他身上看着也是越見老態。對他來說,太師府就是家, 加之年紀大了, 生死也就看淡了, 對城中發生的一切並不在意。
他昨夜也沒有睡着。
府中的侍衛去探了來回報的時候, 他就在旁邊聽着,插了一嘴道:“昨夜外頭可吵成了一片,一陣跟着一陣的, 倒像是有三波人朝皇宮的方向去了。一直到今兒凌晨, 才安靜下來的。”
宿醉後有些頭疼。
陸錦惜手中捧着風鈴煲好的了熱湯,聽到這裏時只擡頭看了萬保常一眼:“三波人”
這城裏說來說去也就薛況與顧覺非兩派人, 哪裏來的三波
她暗驚之下一陣悚然,險些連手中湯碗都打翻了。
一時也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去猜:到底是尋常的兵力調動, 相互算計, 還是真的有第三波人蔘與了進來
今日的天幕, 昏沉沉的一片。
看着,竟然又像是要下雨了。
陸錦惜忽然就覺得一陣反胃,方纔喝下去的熱湯在這突如其來的緊張與憂慮之中,都彷彿化作了膩膩的油脂,讓她有一種嘔吐的衝動。
只是她強行將這衝動壓了下去。
在這種時候,即便她已經是這府邸之中的女主人,也不願讓旁人爲了自己冒險操心。
當下面容微冷,只吩咐道:“叮囑好下面的人,怕就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千萬打起精神,繼續留意着外面的消息。”
“是”
侍衛領了命,退了下去。
風鈴看見陸錦惜的面色有些蒼白,倒是有些擔心:“您這些天都沒睡好,昨夜還喝了酒,吹了風,還是先回屋裏睡會兒吧。”
“不,我睡不着。”
不僅是睡不着,甚至連一頁書、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陸錦惜擺了擺手,示意風鈴不用管自己,只起了身來,站到了外面的廊檐下,看着那陰沉沉的天幕。
這一等,又是一個下午。
入夜之後陸錦惜以爲自己睡不着的,可她竟還是睡着了,還是安安穩穩、頭沾着枕頭就睡了的那種。
直到半夜裏一聲震天撼地的炸響將她喚醒。
“轟隆”地一聲,從東南皇宮的方向傳來
不僅是陸錦惜,太師府裏裏外外,所有睡着的、沒睡着的人都被驚動了,一時間人影閃動。
陸錦惜披衣起身,站在院落裏一看
在這黑慘慘的夜幕裏,東南方向的天空竟然透出一片暗紅的光來,像是被傾倒的染料暈了,燒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色彩。
她聽到人喊:“燒起來了,是皇宮那邊燒起來了”
心下頓時大亂,腳步一擡,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朝府門外走去。
風鈴都要嚇哭了。
她一雙手緊緊地拽住了陸錦惜的袖子,顫顫地喊道:“夫人,您可不能去啊。大人和孟先生都交代過了,除非勝負見了分曉,否則絕不開府門。您冷靜點,不會有事的,大人他們不會有事的。”
縱使陸錦惜現在有多想衝出去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可眼下有這麼多人嚴防死守地拉着她,也是萬萬出不去的。
她站定冷靜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做罷。
一句話沒說,便停了下來,被簇擁着回到了屋裏坐着。
可這後半夜,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太師府裏一干人等全都提心吊膽的。
這時候主僕之間的差別也都在對最終結果的忐忑與恐懼之中消無一空,所有人或站或坐,都在裏外等着。
蕭廷之不知何時也走了進來,但只在一旁的角落裏坐下,並沒有說話。
陸錦惜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衆人就這麼枯等了小半夜。
到寅時初刻的時候,外頭忽然就傳來了聲音,緊接着就有一直悄悄看着外面情況的侍衛急匆匆來報:“有一隊人來了”
“看清楚是哪邊的人了嗎”
陸錦惜一下就站了起來,問道。
那侍衛搖了搖頭:“天太暗,不大看得清。但瞧着,似乎不是禁衛軍”
“什麼”
屋裏衆人無不面色慘白。
就連陸錦惜腦子裏都是“嗡”地一聲,一陣眩暈,差點就要站不住了:“再去看看,多加小心”
於是那侍衛又去了。
屋裏有膽子小的丫鬟這會兒都低低地哭了起來。
陸錦惜聽得心裏有些煩躁,但並沒有喝止,只是盯着院子裏那一道供人進出來往的門,一張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很快,那侍衛便回來了。
這一次是飛快地跑回來的,面上竟是一反方纔擔憂的狂喜,一面跑還一面喊道:“是孟先生派
回來的人,是孟先生派回來的人”
這一瞬間,陸錦惜的心一下落了回去。
她身子發軟,又跌坐回椅子上。
緊隨着那侍衛之後,果然是一隊穿着打扮都與禁衛不同的兵士,領頭的一個不是旁人,竟是昔日得了陸錦惜舉薦去到劉進麾下隼字營的印六兒。
現在該叫陸印了。
他穿着一身的盔甲,躬身下拜給陸錦惜行禮,抱拳道:“末將見過夫人,方纔得了孟先生的令,說讓請您與七皇子殿下入宮。事情都已落定,還請您與太師府裏的大家都不必擔心了。只是現在外面還有些餘孽未除,暫時還是不要往外亂走的好。”
“贏了”
陸錦惜還有些恍惚。
印六兒臉上的笑容便更明顯了,咧着嘴回了一句:“贏了。”
屋裏頓時起了一片的歡呼聲。
陸錦惜在座中坐了一會兒,才忽然笑了起來,眼底蒙了一層盈然的溼潤光芒,直到起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還有些顫抖。
“大人怎麼樣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