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用任何套在商人身上的詞語套在他的身上，也可以將所有骯髒的詞彙放在他的名字裏。但與此同時，你也可以把這些反義詞套在他的身上。
然而，無論你如何評價他，你都繞不過一個詞語。
聰明。
一個聰明到極點的人。
聰明人，往往不是好人。因爲他們看的透很多東西，比如運勢，比如一個國家是否要毀滅，比如其他國家是不是更加強大。因此，他們會選擇順勢而行，哪怕這個“勢”是惡，是敵人。
“所有人都是這麼看待銀爵的，哪怕是神明。”
彷彿已經和這個屋子融合了一樣，尹先生坐在沙發上，保持着同樣的姿勢，閉着眼，聲音微弱，“神明統治人類上千年，可人類也反過來影響了他們上千年。神明，早就染上了他們信徒的顏色。”
“死幽之神冷漠孤僻，生命女神癡迷生命。戰爭之神性格暴虐，文學之神熱愛世人。而商業之神，猜忌一切。”
商人就是這樣的，一羣聰明的，猜忌的，爲了利益不擇手段的東西。作爲所有商人的神明，商業之神亞當也無法避免這些東西。相應的，因爲他很聰明，所以，他認爲銀爵這個聰明人，會順從自己的。
他所料沒錯，銀爵完美的履行了他的職責。作爲商業教會的教宗，銀爵已經做到了極致。商業之神給他下達的一切命令，銀爵都做到了“完美履行，絕不多問”這讓上位者心儀無比的標準。
“發展商業教會，建立聲望，銀爵做到了。埋藏曆史，銀爵做到了。埋葬屍體，銀爵做到了。研究如何將光輝水晶塞進人體裏，銀爵做到了。建立地下黑市，將晶詭和人類的數量保持在一個艱難的平衡。銀爵也做到了。”
“銀爵是聰明人，他當然知道商業之神做的一切是爲了人類，是爲了讓人類成爲他的盤中餐，讓晶詭成爲人類的劊子手。所以，聰明人一定知道商業之神是真正的順勢而爲，遵從神明，纔是活下去的根本，是商人追求的利益。“
一個諷刺的笑容扯開，尹先生牙齒輕輕磕碰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歇斯底里的笑容出現在了他的臉上，“祂還沒有發現，祂還沒有發現。甚至直到現在，祂還認爲銀爵是因爲害怕了選擇成爲他的狗，成爲一個被商業之神掌控的神！”
伸出手，一枚銀幣靜靜的躺在尹先生的手心。他笑了，笑的苦澀，卻又酣暢淋漓，“您做到了，您真的做到了。”
原本的“神蹟”逐漸剝離，這枚銀幣，恢復成了一枚用銀與鉛打造的普通銀幣。看着這枚銀幣，尹先生的眼中只剩下空洞。
“所有人都認爲，商業之神故意將貴重金屬中的銀之權柄遺漏，想要讓銀爵能夠成爲神明。但他們錯了，商業之神沒有留下銀之權柄，因爲那太弱了。”
“神明留下的，是鉛。銅幣，銀幣，金幣之中的鉛。”
鉛被分離出來了，但沒有任何的神蹟。尹先生握緊手，一根鉛絲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緩緩地扶着膝蓋，站起身，看着窗外的落日。
銀爵的成神之路已經到達了最後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一個屬於神明的教宗，念出神明的名諱，說出神明的權柄。
一柄匕首出現在尹先生的手中，這個叫做尹渡的男人將匕首放在心口處，輕輕割開一道血線，隨後低聲禱告，“銀爵，一個失去了自己名字，留下了塵世痕跡的神明。”
“您將財富賦予窮人，您開辦救濟院庇護流浪者，您制定了保護弱者的商業規則。您，叫做銀爵。現在，我呼喚您的神職。”
銀之神？鉛之神？
不。
“慈善之神。”
慈善，論跡不論心。
銀爵是聰明人，所以他知道，慈善本身就是一種商業手段，一種獲取信譽和名聲的手段。所以無論銀爵怎麼建立救濟院，怎麼賑災，怎麼賦予窮人錢財，商業之神都不會在乎。因爲這是商業的手段，是商業之神樂於見此的。
所以，商業之神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銀爵並沒有順從他，成爲一個被商業之神完全控制的“銀之神”或“鉛之神”。
銀爵要的，是慈善之神。
慈愛的，救助世人的神明。
【我聽見你的呼喚】
一個縹緲的，虛無的聲音在尹先生耳邊響起。尹先生癱坐在沙發上，他看着天花板，先是輕輕的笑着，然後，歇斯底里的笑着。
“銀爵，你可不是什麼好人啊！”
你的救濟院，也是晶詭的實驗基地。你救濟窮人，是爲了更多的實驗體和名聲。你建立商業規則，是因爲弱者的錢不如商會的錢好賺，實際上，你在剝削完各大商會後，他們會反手將那些你放過的弱者再次剝削，實際上，你沒有保護到他們。
可是呢？
無所謂，慈善不在意這些。慈善在意的只是結果，在意的是大多數。你救濟了窮人，這就足夠了。你的救濟院救濟了很多流浪漢，這就足夠了。你建立了規則，這就夠了。
這就足夠你成爲神明瞭。
“開始了。”
尹先生伸出手，他的皮膚已經開始趨於透明。他知道，這是代價。這是一個堅定不移的商業之神的信徒，選擇改信的代價。
“聰明人，對啊，銀爵是聰明人。”
“可是，他是人。”
“銀爵這個名號之前，他是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喫不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的人。”
唉。
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嘆息，尹先生看着那遍佈裂紋的天花板，入神的盯着那些縫隙。他知道，銀爵就在這裏看着他。在任何有銀爵慈善涉及之處，他都在看着。
你成功了啊.
一個屬於人類的人造神明。
尹先生，不，尹渡笑了。
這次不再歇斯底里，也沒有嘲弄，也不再瘋狂。尹先生的笑很平靜，很自豪。這件事值得他驕傲，值得任何一個人驕傲。因爲，一個屬於人類的神明出現了。
哪怕這個神明會被打成異端，是被勇者這個不穩定因素催生的神明，他也是值得人類自豪的神明。
慈善。
一個只有人類這個複雜的生物能創造的詞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