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俯視着他:“弘農楊氏最後丟失的孩子,是原太僕卿楊衝寂家的孫女楊幼娘,那孩子很機靈,被拐帶後想於鬧市中呼救,更要指出賊窩,卻被尚宮的手下用無影針射入馬股,驚了武懿宗胯下的馬匹,不幸遇害……”
“也正是從那一起案子開始,我意識到不對勁,往前追溯,藉助大理寺丞狄懷英相助,將弘農楊氏丟失孩童的案子全部整理出來。”
“這些分散在各州縣的案子,不仔細收集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不會意識到這些孩子被拐帶,是故意爲之,更不會意識到這個計劃的背後,是一出特別殘忍的金蟬脫殼之計,說實話我若不是受到提醒,都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楊光先,你看起來是知道真相的,午夜夢迴之際,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愧疚?”
“你父親爲了幫你獲得一個楊氏嫡子的身份,將來好繼承他的政治餘澤,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情,你是改頭換面,還有個勳爵之位繼承,其他孩子的下場有多麼悲慘,你想過嗎?”
楊光先聽到楊思儉的名字,眼前一黑,身體就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
十八歲的他平日裏看似成熟,但此時此刻被接連的變故徹底震懵了,連一句狡辯的話都說不完整:“我……不是……李閣領……我……與楊……無關……”
李彥道:“剛剛那個傳信的內衛,是我安排的,爲的就是對你進行初步考驗,結果的反應證明了我的推測。”
“這份案錄,也始終是引蛇出洞的釣魚所用,你背後的人很沉穩,始終沒有的出手,但你顯然太嫩了。”
“現在不必否認,告訴我,你剛剛看到朴正恩的畫像時,想到了誰?”
楊光先呻吟一聲,露出絕望之色,悲呼道:“李閣領,我從未做背叛內衛的事情啊!從未做過啊!”
這句話他脫口而出,說得極爲順暢,李彥也點頭:“我知道你沒做過,你的身份是楊思儉辛辛苦苦爲你塑造的,怎會讓你去當暗諜呢?”
楊光先嚇尿了,拼命叩首,咚咚作響:“不敢!我萬萬不敢啊!”
這種沒經歷過風浪的小郎君,別說丘神績審問,李彥三下五除二都搞定了:“回答我問題,朴正恩是誰,你若是幫助內衛抓到他,或許能爭取到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如果讓他交代楊思儉的情況,楊光先肯定還會遲疑一段時間,但朴正恩在他心目中地位,顯然還沒有到死撐到底的地步,澀聲回答:“他是我的先生,前潞州刺史沈君諒!”
李彥瞭然:“還真是刺史,你父親真是能安排,居然讓一位從新羅返回的人,最後當上了一洲刺史,看來我們要去潞州一趟了。”
潞州也就是上黨郡所在,距離長安並不算很遙遠,但也不近,然而楊光先既然交代了,就乾脆將自己的先生賣了個乾淨:“不用去潞州,先生卸職養老後,已經移居長安,我願戴罪立功,還望李閣領饒恕!”
……
勝業坊。
一間光線明亮的屋舍內,正傳來琅琅書聲。
李彥帶着渾身發軟,幾乎走不動路的楊光先,來到了課堂之外。
就見講臺之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屹立,聲音溫和,娓娓道來。
正好下課了,他沒有匆匆離去,而是很有耐心地解答學生的問題,直到看到了門外的兩人。
老者先是看了眼臉色慘白的楊光先,然後將視線落在李彥身上:“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李彥聽他的聲音裏,已經沒了半點新羅的口音,再目睹了剛剛的教書,更是有些感嘆:“終於正式見面了,朴正恩,我爲了找你,還是挺辛苦的。”
老者沉默,半響後輕輕放下書卷,如釋重負地道:“這一天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