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榮帶着小妹,走在汴京街頭,看着樂車經過。
能作爲樂車的,基本都是用牛來拉,外面披上一層仿製的虎皮,甚至裝飾成常人看不着的犀牛、大象,車上則有身穿華裳的樂工,吹拉彈唱招搖過市。
在樂車的周圍,又有雜技百戲藝人,跑旱船、走繩索、吞鋼劍、摔跤撲戲、舞馬鬥雞、拔河鑽火圈……
花小妹越走越慢,只看得眼花繚亂,不時發出興奮的驚叫聲。
相比起這些流動的樂車,兩側的店鋪也是施展渾身解數,正店外的綵棚上,立起一盞盞燈輪,絲綢纏繞,金銀爲飾,彩雲繽紛,在白天都已經極爲好看,到了夜間更是霞光萬道。
而每家門口更有樂舞隊伍,招攬生意,也有羅綺華服、脂粉香氣襲人的女子聚集,在門前載歌載舞。
花榮此時就聽到不遠處的歌曲,曲調似是《如夢令》,還能聽到歌詞:“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再聽到周圍人的議論,那是一位年僅十六歲小娘子所作的詞,在士林廣爲流傳,堪稱驚豔文壇。
花榮雖然長得極爲俊秀,卻是一心習武,不像有些人還奢望考一考進士,對於文壇自然不感興趣,只是覺得曲子好聽,然後被賭博遊戲“關撲”吸引了。
時代特色不能忘,北宋中後期,過節的一大福利,就是賭博可以特別光明正大地進行。
沒辦法,在整天開盤的宋朝,賭博還是違法的。
建國之初,《宋刑統》就規定,凡是賭博者,一律打一百杖,賭資多的話,就按照盜竊罪論處。
這個律法起初執行是很嚴格的,在趙光義時期,一些賭徒被發現,直接處死,堪稱嚴打。
到了宋真宗,有個人考中了進士,還沒來得及慶賀,就被舉報是逃犯,原來他就是曾經因爲聚衆賭博被抓,後來改名換姓,來考科舉,真宗大怒,立刻奪了這人的功名,嚴懲流放。
這樣禁賭的風氣,到了北宋中期開始改變,相關刑罰減輕,仁宗又十分喜歡賭博,沒事就跟宮女玩兩把,有次輸了一千文錢,還耍賴,非要討回一半,宮人都取笑他“官家太窮相,又惜不肯盡與”,仁宗回答得特別好“汝知此錢爲誰錢也?此非我錢,乃百姓錢也,我今日已妄用百姓千錢”,看看,多麼爲百姓考慮的官家。
由於北宋文人段子太多,這個故事是不是文人編造的並不知道,但有了官家帶頭賭博,禁賭律令逐漸成爲擺設,賭風大盛,漸漸的和喫牛肉一樣,都是刑律裏面違法,但現實裏面幾乎沒人管的事情了。
再到了神宗年間,“關撲”正式出現。
所謂關撲,就是商家所有東西,既可以賣,也可以賭,講白了就是買東西不用錢,而是用賭博的形式來購物,也叫“撲賣”、“關博”或者“博賣”,因爲“博”太直接,官方上就用相同意思的“撲”字來代替。
這樣一個集買賣、娛樂與賭博爲一體的活動,一出現後就備受歡迎,風靡大宋,男女老少都喜歡,許多小娘子都每每出家門,到街上看人關撲。
按照官方規定,關撲正式開放的時期,只有元旦、冬至、寒食三大節日當天,每到這些節日時,開封府衙就會貼出告示,告訴大家可以關撲。
就是這官家生日的天寧節,關撲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街頭巷尾,引得無數人圍觀,而賭博的商品也變得越來越包羅萬象。
“衣飾美食,書畫器具,茶酒器物,快來撲!快來撲哦!”
“歌姬舞女!珍玉奇玩!以價撲之,一笏可撲三十笏(一賠三十)!”
“賭地宅嘍!!”
最後一道呼喊,成爲絕殺,人羣呼啦一下涌了過去。
在汴京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賭房子,你敢想嗎?
反正花榮這種窮得叮噹響的,是不敢想的,帶着小妹避開那豪氣沖天的地方,來到他的主場。
射彩盤。
關撲的形式太多種多樣了,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最常見的是擲銅錢,少的兩三枚,多的八九枚,一起擲出去,根據銅錢正反面的多少,來判斷輸贏。
花榮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一個三尺大的圓盤,上面畫着鳥、魚等幾百種圖案,最大的不過小拇指大笑,最小的只有兩顆豆粒大小,店家轉動圓盤,顧客用帶着五彩羽毛的針去射,射中後就能根據圖案,得到不同的獎勵。
花榮並不知道,這玩意在千年之後,會成爲許多人玩的飛鏢,又演變成廟會里的套圈遊戲,他只知道自己最拿手的來了。
此時店鋪裏面,圓盤已經在極速旋動,幾個顧客一起射,其中還有一人急匆匆地將幾支箭都射了出去。
“落!落!落!”
但那圓盤還沒停下來,店家就報出結果了,等圓盤停下來後,圍觀者一看,竟是分毫不差,不禁大是讚歎。
花榮也爲店家的眼力勁暗暗點頭,花小妹則信心滿滿地拉着他的袖子,期待哥哥大發神威。
花榮花了三文錢,買了三根最難射的彩針,甩手飛射出去。
頓時間,店家臉色變了,用一種顫抖的聲音道:“彩!彩!彩!”
四周爲之一靜,等到轉盤停下,立刻轟動起來,因爲那三根針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圖案。
兩根在小拇指大的魚上,還有一根射在豆粒大小的飛鳥上。
“獎泥孩一隻!獎羊肉湯兩碗!”
看着店家眼中隱隱的哀求之色,花榮心頭一軟,考慮到對方是小本生意,也不想爲難,給妹妹贏了個泥孩,也就是玩偶,再得了兩大碗羊肉湯,一人一碗,就足夠了。
發現花榮罷手,店家舒了口氣,眼見其他顧客抱着我上我也行的想法,一窩蜂地涌過來,頓時又笑得咧開了嘴。
拿了彩頭後,去店家隔壁的食肆領了麪湯,兄妹兩人對坐,花小妹咕嘟咕嘟喝着湯,把玩着泥娃,臉上全是美滋滋的表情。
但凡過節,她們這些禁軍家屬,才能體會到生活在汴京的美好,真的是最開心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