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行川搖了搖頭。
“不,我送你去到卜神醫的住處後,即刻便會離開。我們和卜神醫的一切交涉全都交給你。紅姬的眼線不會察覺到半點異常。”
路嬰聽後仍然很不解。他心想,莫行川絕不是出於信任纔將整件事情交給他去做。
莫行川是不是想到他很有可能出賣了王妧的消息才換來活命的機會?莫行川是不是想看他會不會替紅姬做事?
“而且,你不必對卜神醫承認,你是我們送去保護她的。因爲姑娘並不贊同卜神醫張揚神醫之名、增加暴露身份的風險,可是卜神醫卻固執己見。所以,姑娘不會在明面上和卜神醫有親密的交往,更不會去給卜神醫收拾爛攤子。但是,姑娘又不忍心看着卜神醫真的落入四面受敵、無人相助的境地,所以決定暗中出手。你明白了嗎?”莫行川繼續解釋說。
路嬰木然點點頭。事情進展的過程出乎他的意料,但結果卻是他先前所設想的。
從紅姬覬覦蒲冰手裏的寶物、並在蒲冰身邊安插眼線這件事,他便看準了這位百紹公主不是等閒之輩。
而他聽說王妧和蒲冰早已相識,更加篤定百紹公主身份貴重、不可輕視。
他若能夠幫助王妧挫敗紅姬的計劃,一定能夠證明他的忠心、打消王妧的一切疑慮。
現在,事情如他的設想而發展,他心裏卻沒有了先前的把握。
全都是因爲莫行川幾次三番打亂他的步調,害他手忙腳亂、進退失據!
路嬰凝神思索的模樣落在莫行川眼裏。
“看來,你的情況已經在好轉,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否則,你的急症自己就要痊癒了。”莫行川說。
此情此景,就像一個平時不苟言笑的人突然說了一句不合時宜的玩笑話,說者端着一本正經的架子,聽者也沒有裝作捧場的樣子發出笑聲。
路嬰臉上的冷汗止不住又要流下來了。
他索性閉上眼,答應說:“我全聽莫大哥安排。”
腹痛難忍的少年病人被馬車送到卜神醫門口,由卜神醫親自接手照料,很快就轉危爲安。
“你只是喫壞肚子,算不上什麼重病,王……你的主子就這麼小瞧我嗎?”蒲冰看着少年稚氣將脫未脫的臉,心情有些複雜。
她確實很需要人手替她做事,但是,一個身量都未長齊的少年能唬住外面那些無賴嗎?
王妧這不是在拿她尋開心嗎?
“主子?我沒有主子。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人。我突發急病,要不是有好心人把我送到卜神醫這裏,又蒙卜神醫出手救治,我恐怕已經疼死了。”這番話令路嬰想起他從前曾對王妧說過的相似的說法。
他心裏感到一陣慌張。
那個時候,王妧相信過他嗎?
蒲冰卻以爲少年連說謊都不會,心裏仍嫌棄王妧派來的人不中用。
但她別無選擇。
眼下,肯幫她的人屈指可數,她一個也不能往外推。
她很清楚王妧派人偷偷來到她身邊的用意。萬一她的身份泄露,王妧也要擔心被她當成擋箭牌。
即便如此,王妧也比佟舍長和沈蔽強。她的身份還沒泄露,這二人就迫不及待要和她撇清關係了。
路嬰答應下來。他發現,蒲冰不好相處、更不好應付。
“卜神醫真是大好人。”他確定,蒲冰已經知道他是王妧的人、也知道他爲什麼不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莫行川對他說出的那番理由是真實的。
蒲冰卻像聽慣了這種奉承,懶得回答他。
路嬰又說:“我聽說,前陣子來卜神醫門口求醫的人差點踏破了門檻,今天卻冷冷清清。唉,我親眼看見,心裏真是難受。”
他堅信,莫行川沒有對他說出全部實情。比如,紅姬覬覦的寶物是什麼,蒲冰暴露身份會帶來什麼風險,此時仍以卜神醫的身份行事的蒲冰能鬧出什麼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但他也發現,莫行川算漏了一件事:不是人人都像莫行川一樣防備他。比如,眼前的蒲冰對王妧有多少信任,對他也會抱有相同的信任。
探問出實情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難事。
蒲冰因爲少年的話而想到殷老大昨夜提出的計劃。
其中有許多疏漏的地方,她無力一一完善。
只是想一想巫聖堂會利用那些疏漏來抹黑她,她就不敢同意殷老大的計劃。
“哼,這些人就是這樣,聽了風就是雨。昨天當我是無所不能的神醫,今天就當我是一無是處的庸醫。你爲這麼可笑的事感到難受豈不是很不值得?”蒲冰心有所感,直言說道。
路嬰面露驚訝,接着剖白心聲:“卜神醫心胸開闊,真是令人敬佩。可是我學不來。別人傳頌卜神醫治病救人的事蹟,我就會替卜神醫感到開心。別人冷落卜神醫,我就會難過。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是我心裏就是這麼想的。”
蒲冰微微有些動容。只是她面戴薄紗,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臉色。
她搬來梓縣最初的目標就是爲了追求神醫之名,而她也如願得到了。
但事實並不如她想象的美好。
神醫之名所帶來的種種好處並非她一人獨享,而神醫之名招來的所有禍事卻要她一人承擔。
佟舍長和沈蔽利用她之後又舍她而去、給了她當頭一棒,鎮察司和王妧的無情也打破了她心裏的虛妄。她清醒過來以後,反倒更能接受馮大方和殷老大實實在在的算計。
以前的她曾希望憑百紹公主之名招徠志士仁人助她剷除竊國奸賊,哪知她只留得下天真單純的小丫環銀靈。
現在的她希望憑神醫之名庇護她不受奸賊的加害,卻只引來多愁善感的少年……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蒲冰突然問。
路嬰如實回答。
蒲冰又說:“路嬰,你錯了,我並不是心胸開闊。我的醫術不會因爲別人的傳頌而精進,也不會因爲別人的污衊而退步。你會來到我身邊,也不僅僅是因爲我的醫術。一切都是我……的手段而已。”
她知道王妧這個時候不會來見她,她只能用路嬰來替她傳話。
路嬰也足夠聰明,心知蒲冰的話不是對他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的解釋、而是對王妧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