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束命人爲容溪送去飯食,一轉身,便看見王妧遞來的丹方。
他接過丹方,隨意掃了兩眼。
在他看來,雖然王妧不費什麼力氣就從容溪身上得到了解除瘴毒的丹方,但王妧轉手就把丹方交出來,未免太輕易。
就算王妧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她也不該無視這副丹方的貴重之處。
“赤猊軍斷斷續續找了它十多年,我實在沒想到會在這種關頭得到它。王姑娘的功勞,我會如實向上報。”
王妧卻不敢邀功。
“容溪交出丹方,顯然也是想借赤猊軍之力平息禍患。否則,她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我說服,她甚至不會說出鱟蠍部爲容濱續命的辦法。”
聽了王妧的解釋,葛束平靜的臉上顯出幾分生動來。
“既然如此,這副丹方我收下了。我保證,容溪一定會安然回到容州城。”
這時,龐翔按捺不住,帶着老五湊近前來,從王妧手裏拿到了另一張方子。
看完方子,他憂喜參半。
“有幾味藥草我從來沒聽說過,可能要費些時間去查。”
老五也在一旁插話說:“但願能湊齊。”
但願,老二和老三不必冒險留在濁澤。
……………………
梓縣僻巷。
客店前院的燈火到了半夜還亮着。
廳中原本用來待客的對椅被移到貼牆的位置。此時,碧螺正坐在其中一把圈椅上打瞌睡。
騰空的地方擺了一張方桌,桌上鋪着紙張和書冊,桌旁坐着愁眉不展的莫行川。
塗畫得亂七八糟的賬冊映在他雙眸之中,久久不曾被翻動。
莫行川按着額角,由前天打破的碗碟想到昨天新添的幾支紫毫,再想到今天的午膳,最終認出賬冊上“椿芽”這兩個字。
辨認這鬼畫符一般的字跡無疑是件令人頭疼的事,並不適合用來打發這漫漫長夜。
莫行川發現自己的耐心消耗殆盡,注意力也從賬冊轉到廳中另一個活人身上。
咳。
他佯作咳嗽一聲。
碧螺打了個激靈,似醒非醒,迷迷糊糊問了一句:“涓姐姐?”
“孫涓今夜不一定能趕回來。你若是困了,就去休息。”莫行川一本正經說道。
碧螺下意識搖頭否認。
“這樣睡着,會着涼的。”莫行川又說。
“我不困!”碧螺坐直了身體,重申一遍,隨後嘆了口氣,“涓姐姐在外頭奔走纔是真的辛苦,我只是坐在家裏等着,一點忙也幫不上……”
莫行川若有所思。
他離開方桌,走向碧螺身旁的另一把椅子。
坐下後,他將身體靠在椅背上,仰頭望着屋頂的橫樑。
這是一個放鬆的姿勢。
他似乎暫時放下了屬於白天的威嚴的面具,變得平易近人。
“你怎麼會突然對蒲冰的事上心?先前,孫涓一直在追查蒲冰的下落,你知道嗎?”莫行川轉頭看向碧螺。
傅泓身在屏嶺,分身乏術。而孫涓平日裏兼顧採買諸事,往來聯絡,頗有門道,這個任務便落到她的頭上。
人事細節之處,碧螺並不知曉。她再次用搖頭回應莫行川的發問。
開口時,碧螺已經徹底清醒。
這話說得繞口,莫行川卻聽懂了。
碧螺很高興。
她猜測莫行川在擔心什麼,老老實實說道:“姑娘的事,我一句也沒有多說。”
“我相信你,你知道分寸。”莫行川輕輕點了點頭,說回方纔的話頭,“只論你見到的那位卜神醫,她有什麼特別之處?”
碧螺認真想了想。
“我也不能算是見過她……我真不明白,行醫救人是好事,她爲何要戴着面罩?若說她不求名、不求利,爲何又要別人替她傳揚神醫的名號?”
她眉頭微皺,右手託着下巴,身體半倚着扶手,面對着莫行川。
莫行川又問:“你特地不睡,專等孫涓查明她的身份,就是爲了解開這個疑惑?”
碧螺聽後,欲言又止。
見此,莫行川瞭然了。
他無奈笑了笑:“我看,你又是爲了替誰出頭吧?”
“莫大哥!”碧螺被說中了心事,有些惱意,也有些欣喜。
突然間,廳外傳來不小的動靜。
碧螺還沒反應過來,莫行川已經站起身。
他示意碧螺噤聲並留在原地,自己卻往門外走去。
沒過多久,他便帶回來一個穿着夜行衣的女人。
碧螺藉着燈火看清了來者的形容。
孫涓垂着眼皮,腳步沉重。
夜行衣溼漉漉地掛在她身上。
她的十指和嘴脣皺皺巴巴、泛着一層死人的蠟白。
被風一激,她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接過莫行川遞來的手帕,她閉着眼,一邊擦臉,一邊埋怨。
“天殺的,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活該給你做牛做馬?莫行川,說好的雙倍月錢,你最好別忘……”
擦完臉的孫涓睜眼見到碧螺,怨容當即變成了笑臉。
“睡不着呢?別擔心,是好消息。”
溫暖的燈火讓她的臉恢復了一些血色。
孫涓繼續說:“你見到的那位卜神醫確實是蒲冰。先前我查到她避居在鄉下,萬萬沒想到她會在梓縣現身。碧螺,你可真真厲害!”
她面對着碧螺,把她要說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說完後又伸出右手擋住一個長長的呵欠。
碧螺有些不好意思,又擔心孫涓連夜奔走、勞累過度,忙勸孫涓回屋歇息。
孫涓順着碧螺的話,藉口要去更衣。離開前廳之前,她瞥見方桌上的糊塗賬冊,還轉頭朝莫行川嘻嘻一笑。
莫行川哭笑不得,準備把碧螺也一起打發走。
他說:“既然確認了卜神醫的真實身份,以後,你就不能再跟着鎮察司的林啓去見她了。”
碧螺感到了委屈。
莫行川按下安慰人的心思,態度近乎冷漠:“蒲冰是百紹國主的侄女,流落在外,有的人想要她的命,有的人想要她手裏的百紹至寶。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鎮察司一早就和蒲冰有聯繫,但其中的蹊蹺,我們還一無所知。在這一灘渾水變得明晰之前……無論你想替誰出頭,都不能越過姑娘去行事,你明白了嗎?”
碧螺撇撇嘴,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