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是人間的溫柔鄉,這裏也是人間的埋骨場。
可是這個夜晚,草束城安靜的不像話,安靜的不像是草束城。
因爲這個夜晚,玉軍大營裏時不時的就傳出一陣陣號角聲。
草束城的人們都在猜測,是不是玉軍要北上去支援了?
人是複雜的。
在這溫柔鄉里的人們,知道婁樊人已經攻入冬泊,個個都義憤填膺。
可是他們又覺得慶幸,他們都在草束城而不是冬泊北部。
好在這裏還有數萬玉軍,婁樊人大概不敢隨隨便便就來招惹。
他們聽到了玉軍大營裏的號角聲,在這一刻,不管是在做什麼的,人人都下意識的往大營那邊看。
玉軍北上,就意味着,婁樊人的攻勢可能超乎想象,戰事比預計的要慘烈。
天還沒亮的時候,一隊騎兵就離開了玉軍大營,朝着城門口方向進發。
這些騎兵有數千人,他們帶着的東西不少,除了武器裝備之外就是乾糧袋子。
一個早起的百姓站在路邊看着,他看到那些騎兵,每個人身上都至少揹着一捆箭。
從這羽箭的數量來看,就能猜到他們要打的,大概會是一場足夠硬的仗。
他看着從自己面前過去的,一個一個陌生的面孔,眼睛逐漸發紅。
這些年輕人她都不認識,而且也不算是他的同胞。
這些將士來自大玉。
十幾年前,玉人十幾萬大軍也是這樣來的,在冬泊埋下了近十萬骸骨。
現在,這些大玉的將士們又來了,面對的還是同一個敵人。
這個站在路邊的冬泊人,緩緩的跪了下來。
陸續的,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大街兩側。
他們也陸續的跪了下來,越是年紀大的人,此時越是激動的難以平復。
每一個經歷過十幾年前那場大戰的人,都知道戰爭意味着什麼。
他們當年也是這樣,看着一個個來自大玉的年輕人,走上戰場,卻再也沒有回來。
“好好的啊。”
一個拄着柺杖的老婦嗓音發顫的喊了一聲,她的年紀太大了,明明是喊出來的,可聲音卻不大。
“孩子們,都好好的啊。”
她喊。
她要跪下來,扶着她的那少年搖頭:“奶,我來。”
少年跪下來,認認真真的,一下一下的叩首。
林葉在隊伍最前邊,看着路邊的百姓們越來越多,他心裏難以平靜。
他去過兩次北亭山陵園,他知道冬泊百姓們,對於大玉的兵有什麼樣的感情。
知恩之心尚在。
雖然對於大玉來說,調遣大軍來冬泊作戰,從根本意義上是爲了更好的保護大玉。
可對於冬泊人來說,不管大玉的軍隊是爲了什麼,最起碼先保護了他們的家園。
林葉朝着兩側的百姓抱拳。
路邊,人羣后有人擠出來:“老夫,給諸位,行禮了。”
一個看起來帶着書卷氣的老者,擠到路邊俯身行禮。
他身邊跟着不少隨從,顯然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他說完後,又跪下去,鄭重的叩首。
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草束城這樣的地方,是個太容易就讓人沉迷的溫柔鄉,這裏最不缺的,就是花枝招展年輕貌美的姑娘。
此時,她們也來了。
有姑娘擠上來,把手裏的一個小小錦囊拋給騎兵。
“我的護身符,戴上,戴上吧。”
接住這漂亮錦囊的武凌衛士兵低頭看了一眼,把錦囊掛在腰帶上,朝着那姑娘抱拳。
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姑娘看到士兵朝着她抱拳的那一刻,她哇的一聲就哭了,蹲在地上,抱着頭嚎啕大哭。
“拿上,路上喫。”
有人跑過來一個布包,還冒着熱氣,也不知道里邊是什麼。
“我們昨夜裏去求來的。”
四五個姑娘也把幾個護身符拋過來,她們眼神急切。
林葉知道這都是草束城百姓們的真情實意,可是再這樣下去,拖慢了行程。
“吹角,催促前隊快速出城。”
“是!”
跟在林葉身邊的龐大海應了一聲,舉起號角吹響。
當角聲響起的那一刻,前軍士兵們開始催促戰馬發力。
那些姑娘們追在路邊跟着跑,有人跌倒,有人攙扶她,然後繼續跟着跑。
三千五百騎兵,離開了草束城,往北邊進發。
這是一個複雜的世界,人又是這世界上最複雜的物種。
可是在這個世界裏,知恩,這兩個字,永遠都不會消失。
人性裏最閃耀的,歸結起來其實也就四個字......將心比心。
爲天下立心,也心,也是將心比心。
從草束城往北,出城之後,林葉就讓焦天寶帶了一隊斥候,到最前邊去探路。
按照元輕則劃出來的路線圖,他們這一路要走的都是官道大路,這本就是最近的路線了。
斥候要在前邊領先至少幾十裏探查,一旦遇到婁樊人,就能儘快示警。
雖然推測着婁樊人不會往南打,但戰場上的事哪有什麼定數。
林葉騎着的戰馬名種,足夠好,價值千金。
可是這樣優秀的戰馬,也不可能馱着子奈那把戰斧急行軍。
小寒能。
這隊伍裏,最奪目的就是子奈,因爲她騎着她的小寒。
這小寒的體型雖然比不得高頭大馬,可或許是因爲它陪着子奈不斷修行的緣故,在體力上遠比戰馬要強得多。
非但是體力,跑了一天之後,林葉發現小寒的耐力,也遠超他這匹好馬。
一天行軍後,戰馬都需要休息恢復,小寒停下來後就撒歡出去抓野兔去了。
它可是馱載着子奈和那把戰斧的,那斧子的分量有多重,林葉很清楚。
天色擦黑之後,他們在一條河邊休息,士兵們全都下馬活動着。
小寒追着野兔跑,那野兔慌不擇路跳進水中,小寒剛要跟着跳進去,忽然間一張血盆大口出現。
一條潛藏在水中的鱷魚竄出來一口將兔子咬住,小寒嚇得嗷嗚一聲,看得出來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