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之前,跟主考有什麼來往?”穆颸問。
蘇興哲搖頭,“草民家中貧窮,與主考大人那日頭一次相見。當時我也覺得奇怪,爲何得了主考大人青眼,還妄想過,是不是前面交的文章被賞識,甚至幻想過,許是主考大人的孫女偶然見我,傾心相戀,他想把孫女許配給我,所以提拔相助。”
這話一出,鬨堂大笑。
堂外看客都在諷刺蘇興哲癩蛤蟆想喫天鵝肉,腦子壞了,癡心妄想,胡言亂語,不要臉皮……
連蘇興盛都被蘇興哲的言辭驚得目瞪口呆。
唯獨穆颸,看着蘇興哲的眼神,倏然幽深起來。
因爲他知道事情原委,蘇興哲爲自己辯解,說的卻不是真相。主考託他帶給寧靖的卷子,在蘇興哲口中,成了主考送給他的。
性質當然不一樣。
前者,蘇興哲仍涉及偷盜。
後者,他拿到樣卷的過程,就是完全被動的。
聰明的做法,且拉了主考下水。
但,一面之詞沒有用,得有證據,或證人。
關鍵,就在於蘇興哲要找來爲他作證的寧靖。
據穆颸所知,蘇興哲家跟寧靖和蘇涼矛盾很深,且他今日試探過,寧靖不過是個假清高的人,在乎前途,幫蘇興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證人到了!”
人羣讓開一條路,穆颸看到兩道人影並肩走來,揹着光,看不清臉。
到了公堂外,離得近了,穆颸的目光從寧靖身上掠過,落在了蘇涼身上。
蘇涼也在看穆颸,想起這人她前些日子見過,但當時穆颸明顯不認識她。
很正常。原主在京城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民女,哪有機會認識尊貴的皇子。
穆颸回神,“給寧公子設座。”
“不必了。”寧靖站在了離蘇興哲不遠的地方。
蘇興哲神色急切地看着寧靖,“寧公子,你我同村,但一向並無來往。院試前五日,我到縣學,主考不知何故送我一份卷子,還讓我帶回去與你一起探討!我當時以爲得了主考青眼,欣喜若狂,還因此被同窗嫉妒捱了打!”
穆颸眼眸微眯,拍了驚堂木,讓堂外看客安靜。
蘇興哲說着,淚流滿面,“我怕爹孃見我受傷心裏難受,就在鎮上茶樓休息擦藥,先把卷子看了。回到村裏,家都沒回,聽主考大人的囑咐,帶着卷子去找你探討。但我們兩家先前因爲別的事情鬧得不愉快,你許是不信我,便把我給你的卷子當面燒了!根本沒看!”
穆颸看向寧靖,卻看不出他的情緒。
“寧公子!我冤枉啊!那真是主考送我的!我到院試時才發現跟考題一樣!我被樣卷的答案影響,考試時根本想不出別的答案!”蘇興哲痛哭流涕,“這就像命題詩文,一旦見過最好的,自己便寫不出來了!”
寧靖依舊沉默,只聽得到蘇興哲悲切憤恨的聲音,“我被抓了以後纔想明白,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算什麼?這一切,都是衝着寧公子設的局!主考大人被人收買,利用我陷害寧公子!只是寧公子機敏,躲了過去,我這根本沒人在乎的棋子,卻要因此毀了一生,丟掉性命!何其不公?!”
圍觀的人羣已安靜下來,面面相覷。
蘇涼覺得蘇興哲確實是個“人才”,腦子轉得很快,他說的不是真相,但都是對他有利的。
而真相,的確是有人要陷害寧靖,他沒中招。蘇興哲的確是被人利用的,雖然他也不無辜。
“寧公子,你怎麼說?”穆颸已坐直了身體,眼眸幽深地看着寧靖問。
所有目光都匯聚到了寧靖身上,他神色淡淡地開口,“他所言與我相關的,確有其事。”
蘇興哲身子顫了一下,哭聲更悽慘了。
公堂外,蘇興哲的家人也都放聲大哭起來,高喊冤枉。
人羣騷動。
都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翻轉!
寧靖可是案首,且穆颸不久之前當衆說,他是北靜王世子的朋友,說話自然是有分量的。
蘇興哲又擡起頭,哽咽着說,“大人可以去查那日我是否在飛雁鎮茶樓待了半晌,一定有人看到過我!且主考找我談話,縣學裏的同窗,都能作證!”
穆颸沉着臉,又拍了一下驚堂木,“肅靜!寧靖,你是說,你知道主考送了你和蘇興哲卷子,你親眼見過那捲子?爲何蘇興哲昨日被抓,你一言不發?”
寧靖面色平靜,“他拿去給我,我是見過,但沒打開看便燒了,並不知道那是樣卷。”
跟蘇興哲說的,完全能對上。
“你也認爲,是主考被人收買,蓄意陷害你?”穆颸冷聲問。
寧靖神色淡淡,“我認爲,這是需要大人查實的案情。”
蘇涼對於寧靖的選擇並不意外。他並非在救蘇興哲,而是要把真正的黑手揪出來。
失去這次院試的機會,進了牢獄,是蘇興哲爲貪念付出的代價。
但凡寧靖說蘇興哲的說辭有問題,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假的,他也再無辯解機會,此事很快會以蘇興哲的死亡宣告終結。
就事論事,這一次,最該死的,並不是他。
“天吶!竟然是主考大人舞弊害人!”
“肯定被收買了!聽說寧公子出身乾國四大商之一的寧家,但被逐出家門躲到此處!說不定是寧家人要害他!”
“蘇興哲太可憐了!他根本沒錯!”
……
輿論倒戈,看客們紛紛開始爲蘇興哲打抱不平,全然忘了不久之前他們在嘲笑諷刺蘇興哲,巴不得馬上看到他被砍頭。
“來人!”穆颸冷喝,“去把趙慶松抓來!”
這是那位主考的名字。
“退堂!明日再審!”穆颸話落,起身離開。
蘇興哲又被衙役帶走了,他並沒有看寧靖,更沒對他說什麼,怕有人懷疑他們私下有交情。
蘇興哲在賭,賭寧靖不會見死不救,賭他更想知道主考是誰指使的。
他賭贏了。
寧靖走出來,蘇涼輕笑,“才說有人想找我做證人,你先體驗了一把。感受如何?”
寧靖微微蹙眉,思考片刻,“今日說話太多,累了。”